夢桐疏影作品

夢桐疏影，重慶璧山人。70后女詩人。有文字散見《詩選刊》、《星星》、《西北軍事文學》、《黃河詩報》、《現代青年》、《女人坊》等。出版詩集《北緯29度的芳華》（三人合集）。

時光之煉

巖石，瀑布，彩虹和暗處的人影

都從哪里來？一明一暗的兩處肉身

都在煉光，煉火，煉歌

煉水晶的寂寞。身體里

一個潛伏著不羈的風暴，另一個

種下菩提，醞釀著花開

霧氣漫過頭頂，一卷佛經收攏往昔

青峰寧謐的廟宇，晚鐘

攀上懸崖，伸手

欲接住夕陽的秘密

與時間對坐的人數著手里的念珠

蝴蝶飛來——

天空已然傾斜，廢廈已裝不下

他打開的翅膀

指間碰觸的螢火，遠昔的回音

年輕時的愛情，紛紛

一閃而過

這之后，是多么洪大的靜寂

他突然憶起一句詩：寂寞的人坐著看花

花，就在他唇上開了

不，還是走吧

趁夜微涼，再赴一段未知的賭

秋 夜

秋夜。細細的促織聲，分開

時間。零散的悲喜，靜靜泊于江灣

幾縷白發，在流水里酣眠。蓮的余光，

穿越濃濃的喧囂，在竹簾的淺香里凝固

然后，一點一點，滴落，滴落……這個夜

是有一些寒氣，一些憂郁和寂然

往事在漩渦里浮起來，又沉下去。遠處

空城懸浮，燈光搖曳。那些從不美到美的人

裁去模棱兩可的頭和腳，一千年的光陰

從棺木里行來，直航到煙水深處

暗處流動的月色、幻景，和隱藏的珠貝

養活著我這泥土一樣的肉身。我要學著

會思想的蘆花，開滿汀岸，而又置身事外

燈

一盞，兩盞，三盞……

在身體的每個小房間，掛滿了

夏夜的紅燈籠。穿過草地和叢林

輕輕晃動，環佩叮當

發出柔和的光亮。我們提著燈盞

不停地走——上學，放學，上班，下班

游戲，或者做夢。有些燈越來越亮

我們居然沒有被刺痛的嚙咬；而有些燈

何時熄滅，我們也毫無知覺

曠野，出現一座坍圮的雕花古樓

石獅子摔在門前，五顏六色的殘破燈罩

如斷翅的蝴蝶在風中慢慢墜落。黑暗降臨

我們安靜躺下。聽見有人說話

有人哭。腳下，一盞油燈

點亮最后三天

隱 居

隱居芳草堂，潛心修煉

園子荒廢，天空裝滿鳥聲和星光，松濤起伏

結茅為廬

午后雨初歇，一位舊交打馬而來

濺一身飛花。隔著高高的菊欄喊我的小名

塵世的光穿過厚厚的歲月照著我

半面妝。嫻靜，如夢初醒

驚動的大地，暮鳥歸來

隱忍的雨水穿過嵐煙

瀝瀝降落，從盛大到寂寥

我蘇醒于一座墳墓

我蘇醒于一座墳墓。此時

鳥已散盡，碑前的空地上殘留著香煙

香水、羽毛和一堆蒼白的骨頭

桂花落了一地。木香，幽蟬，雨水，薄霧

肅殺之氣泠泠而來

在很遠的空谷，清寂的晚風敲響寺廟的鐘聲

隱約可見，三兩小童灑掃著前庭后院

時光還在黑色的掌縫里打坐——

聽禪，望氣，飲露，讀天上流動的經書

或修煉隱身大法

在某個將醒未醒的清晨，隨一聲鶴鳴而去

塵世上，不用記得我曾來過

吞 噬

她蹲在樹下，數著地上的枯葉

時值三月，花開滿枝

她走在風雨中，舔舐著齒頰留香的年月

欲望沉淀，清澈如水

沒了慌亂，沒了恐懼

她開始沉默。寫著疼痛和死亡

星光撕裂，她擋不住爬上額頭的草木瘋長

她懷抱暮云、落紅、玉的碎片和四散的菊香

夜的鳥鳴，分開時間和河水。孤獨

浸泡著夜的白。風生水起

她來去呼嘯自如

在觀念的颶風中心，鮮衣怒馬

頂著紅色的長發，普拉斯一樣

從灰燼中飄然升起

像呼吸空氣般吞噬神靈和自己

吉祥禪院聽香

整個下午。他雙目微閉，手指反復轉動念珠

用我聽不懂的藏經覆蓋我和身后那個

浩大虛渺的世界。幾片陽光穿過檐廊

浮塵悠然然。吸附于吉祥禪院石階前

我，如此傾心而聽。聽那馨香，繞著人生的八月

緩緩游弋——于是，我學著古書上的香道

洗心，跪拜，上香。把窨過的桂花置于銀隔火板

讓香慢慢地焚，讓花盡情地開。花香燭盡

再倒盡所有灰燼

只見他，手執一盞心燈，讓

唯一的思維，貼著赭紅的僧袍進入

超脫或超度的黑暗隧道

格桑花兒開遍。跑馬山

達達的馬蹄，從凌云白塔之上奔騰而來

濺起佛香，雨水

和雨霽之后的白云朵朵

暮色深處。蟬鳴，三五下。飄散晚鐘的清寂

下山人仰望的眸，從高高的索道滑向谷底

驚起的星子，泛著淚光

一滴一滴，點亮康定古城

新鮮的燈火

四月夜歌

風，在侵占一座城池。那是我的

小小王國。一個個小小的浪，推開白天剛剛編好的

籬笆

竹枝手捧天幕，很努力地繡著一顆顆星星

熟悉的，或從不熟悉的，都曾裝飾過我的窗子

光焰宿醉之后，搖晃著

熄滅。我，手蘸雨水，仰望寂寥無邊的國

這城，真是靜極了。慢行的燭火，一朵朵

像在找尋自己前世的魂。偶爾撞見從花徑消失的背影

就算還有倒春寒，起身而飛

亦會輕易加入蝴蝶和櫻花家族

四月很短。不過，那些落英寄出的舊信，足以

完成一朵花的史詩。窗外又響起沙沙聲

滴在梧桐葉上的波光，蕩出淺淺的鐘聲

音痕之路，以清瘦的風骨揮手告別

這混沌黑暗的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