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公司的調令時,夏小綻一點也沒有覺得意外。但她不僅沒有接受這張前往布魯塞爾的通行證,還提出了辭職。她就想讓胡斐欠著她,欠著,也是他們之間的一種牽絆吧。
喜歡上那個云泥有別的人
夏小綻一直記得她第一次跟胡斐表白的情景,是在高三畢業的那個暑假,他們在學校附近的KTV里聚會。胡斐一直很活躍,他喝酒、唱歌、打打鬧鬧,而夏小綻就坐在角落里靜靜地注視著他。他是那種長得極為漂亮的男生,眉清目秀,英挺迷人,笑起來的時候嘴角上揚,有些壞壞痞痞的味道。
其實,她喜歡他已經很久了。高二文理分班的時候,胡斐從旁邊的文科班分到她們理科班來,位置正好在夏小綻的前面。他是那種很不安分、活潑好動的男生。每天一到教室他就開始跟周圍的人大談昨天晚上的武俠劇,談到激動的時候還要比劃兩招;一下課他就沖出教室,不是在走廊上朝著隔壁班的女生吹口哨就是在籃球場上耍帥。當然,他真的很受女孩子喜歡,他的外表,他的性格,還有他很優越的家庭都讓他與她有著云泥之別。
夏小綻的父親是鋼廠的零時工,母親因為左腳的殘疾只能在街口開了個報亭,賣報紙和雜志,所以從一開始喜歡上胡斐的時候連夏小綻自己都覺得是個笑柄。高二下學期的時候,夏小綻的父親在廠里的一次意外里燒成了重傷,不管夏小綻怎樣祈禱,父親依然離開了她們。
她戴著那枚黑色的袖套回到學校的時候,才知道在胡斐的發動下,班上同學都去街上給她募捐了。老師搞了個捐款儀式,讓夏小綻站在講臺上接受同學們的捐款。當班長把那些錢交到她的手里時,還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她說胡斐同學給夏小綻同學捐了一個月的零用錢。
夏小綻低垂著眼,望著手里的那疊錢的時候,心里有著說不出的感覺。對,她和母親真的很需要這筆捐款,但這些錢卻是生生壓在她的自尊上,讓她很沉重很壓抑。
胡斐依然坐在她的前面,但她幾乎不再跟他說話,只是有時候她為一道題跟同學爭論的時候,他會很不耐煩地轉過身把寫著題解的本子“啪”一聲拍在她的桌上。夏小綻當然不會以為他這樣做是因為她對他來說有著獨特的意義,這對他來說不過就是想證明自己的聰明。
不過這卻是夏小綻最溫暖的時光,聽他解題,看他皺眉說她笨,或者由著他拿筆戳著她的手臂問她到底有沒有昕瞳的時候,她會覺得整個教室里只有她和他。
她敏感、倔強、自尊,她把所有的心情都封了起來,一直到高中畢業的聚會,想到他們以后將天南海北,人海茫茫,她的心就被擠壓得難受。她在走廊里等到他,她說,胡斐,我喜歡你。等待回答的那幾秒里,她的心緊張得要死。在胡斐詫異的表情過后,他竟然笑出了聲,他說,不會吧,夏小綻?你饒了我吧!
哐當的一聲,夏小綻聽到有什么碎開了,碎開的每一片都刺得她生疼生疼的。
她總是欠著他的錢
夏小綻第一次跟胡斐牽手是在大二的那年,夏小綻沒有想到胡斐竟然和她都留在本市的大學里。依他的成績自然是可以考得更好,不過聽說是胡斐的父母不愿意他到外地求學,他從小都由保姆照顧得妥妥當當,離得遠了他的家人不放心。而夏小綻留在本市上學的原因是因為她不能把母親一個人丟下,還有,在外地求學的花費肯定要比留在家里高很多。
雖然他們在同一所大學,但平日里他們很少來往,有時候在學校里見著,他的身邊總是有著不同的女生,不僅僅是她躲著他,他也躲著她。對他來說,她的表白就像洪水猛獸,讓他落荒而逃,他怎么會喜歡平凡普通的她?他喜歡的就是那種跟他一樣閃閃發亮的女生。
體檢的時候,夏小綻需要去醫院做一個小手術,她誰都沒有說,找了好幾份兼職慢慢地攢錢,不知怎么的就被胡斐知道了。他把她攔在路上,往她手里塞了一個信封。那一刻她的心噗通噗通地跳,她以為那是一封厚厚的情書,但她打開來的時候,卻是厚厚的一疊錢。
他說夏小綻大家都是同學有了難處為什么不說出來,行了,不用覺得太感動了,這些錢就當是我借給你的,等你工作以后有錢了再還吧。
夏小綻握著手里的一疊錢,握得全身灰暗極了,倔強如她,卻是比病死還要覺得難受。但她接受了那些錢,動手術的時候她一直哭一直哭,醫生問她是不是麻藥沒有用,她搖頭,再搖頭,泣不成聲。
圣誕節的時候,胡斐來邀請夏小綻一起過節,她問他為什么,他吐了吐舌頭說跟女朋友吵架了,他想找個女生氣氣她。夏小綻同意了,即使她不過是他們愛情游戲里的道具,但她真的那么地想讓胡斐欠她一次。
他牽著她的手出現在他女朋友面前時,他的女朋友果然吃醋嫉妒了。她看著胡斐松開她的手追了過去,看著那個女孩哭著捶打著他的胸膛,看著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夏小綻笑了一下,轉身就離開了。她的左手握著右手,有種滾燙的感覺,又有種寒澈的感覺,在她心里碾轉碰撞。
她圓滿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即使她愛他,愛得讓自己都不齒。
不愛的人永遠是被虧欠的
是在夏小綻二十五歲的時候,她和胡斐有了身體之間的糾纏。大學畢業以后,夏小綻投了好幾份簡歷,她的專業并不熱門,工作找得很不順。那時候母親的身體越發地不好,夏小綻不再允許她出去賣報紙。后來夏小綻終于進了一家不錯的公司上班,那是因為胡斐就是那家公司的太子爺。夏小綻開始上班后,公司就安排她母親去醫院做了手術,電視臺的人也來采訪了。他們擠在小小的病房里啪啪地拍著夏小綻臉色蒼白的母親,她對著鏡頭不斷地說,感謝恒豐集團,他們對員工真是太好了。
夏小綻站得遠遠的,就好像那只是一場作秀,而與她毫無瓜葛。她當然知道,胡斐會出錢讓她母親動手術的原因,他們的企業那時正陷在一場負面報道里,很需要一些正面的宣傳,所以資助下崗多年的女工動手術正是這家企業搞的愛心活動。就像高三那一年,胡斐號召大家為夏小綻捐款一樣,學校表彰了他,還像大二那年胡斐拿錢給夏小綻動手術一樣,他因為這件事在學生會干部的競選上勝出了。不可否認,他真的幫助了她,即使這些幫助都是帶著目的性的。他用一個商人的頭腦來做這些事,把自己塑成一個重情重義、行俠仗義的男人。
胡斐在一次駕車中出了意外,那時候他的未婚妻正在國外旅行,打了個電話回來后就再也沒有消息。醫生都說他即使是康復了也會有后遺癥,醫院里有最高級的護工在照料他,但夏小綻還是每天都去醫院。比起護工來,她的照料更加溫情和細心。她沒日沒夜地守著他,直到后來胡斐的每一次進食都需要她來喂,一會兒不見她就拼命地問,他對她的依賴越發地深。
他知道夏小綻喜歡他,他一直都知道,他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她的感情。出院的那天,夏小綻送他回去的時候,他把她留了下來。她明知道他只是一時的意氣用事,明知道在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后悔的人一定是他,但她依然任自己沉淪了下去。
她想起那些高中的時光,她坐在他的身后看著他的背影時,會覺得有一種惘然的幸福感。這些年來他們之間一直有著牽絆,不是她欠著他,就是他欠著她。即使到現在,她能夠有能力去還他的那些錢,但她卻不想去還,那是他們之間的感情,是永遠也扯不清的。
胡斐的婚禮依然在籌備,他漂亮的未婚妻在他康復之后才回來,而他給夏小綻的是一張調令,派她出國。那是公司里很多人艷羨的,胡斐想用這樣的方式來彌補她,而她不想接受。
夏小綻辭職,換工作,帶著母親搬家。以后的以后,她跟他再也不會有交集了,他已婚,而她也應該去談一場戀愛了。回頭去望,十年已經過去了,最好最美的時光如水一樣地流走了,若是問她究竟愛他什么,其實她自己也說不出具體的來。也許,他曾經真的是她的英雄,踏著五彩祥云向她飛來,卻揮了揮衣袖,留給她無盡的惆悵。
是在十年以后懂得,原來所有的愛都會結疤,所有的愛都是一場終難幸免的狹路相逢,所有的愛都會有一個結束。
天亮的時候,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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