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謝幕,不過是一場山河水寂

1

細華從賓館出來，走在春天的路上。陽光灑在她綽約的長發上，她的眼睛和神情格外動人。她看起來像任何一個沉浸在愛里的女人那樣，剛剛經歷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性的洗禮，周身都散發著女人味和嗲氣。

細華想打車去中央廣場，她要買一套新的黑色內衣，再買一瓶新的Dior Poison。湛清說愛死了她身上淡淡的毒藥香味，所以昨天晚上，她就故意把香水瓶蓋打開，然后翻倒在床上。

一整張床都是Poison的香，他們在那香里，輾轉相嵌相合。

于是醉倒了、迷離了、深陷了、不歸了。

這條街上車很少，走了十幾分鐘，連一輛出租車也沒有遇到。倒是看到許多好車停在路邊，酒紅色的卡宴，明黃色的瑪莎拉蒂，數不清的奔馳寶馬。

細華想著，什么時候我也能有一輛好車，不要太好，寶馬3系就行，就像這一輛。

一輛白色的華晨3系停在保時捷旁邊，看起來有些羞怯。

細華百無聊賴地繞著車走了一圈，想象著自己坐在車中的樣子。細華還對著暗色的玻璃窗觀察了自己的儀容，是她喜歡的樣子。紅的唇，明媚的眼，露齒笑和抿嘴笑都動人。

細華繼續走，走煩了，便在心里罵該死的出租車怎么一輛也沒有。

細華走走就往后看看，是否有出租車駛來，然后她發現，出租車沒駛來，那輛寶馬卻駛來了。

跟著她，慢慢地跟著。細華有點害怕，也有點小竊喜。心想那開車的人難不成喜歡上她了?她剛才怎么沒發現車里有人呢?想到車里人看著她的樣子，細華又有點害臊。就這樣想著，走著，直到那車“倏”地開到她面前，摁響喇叭，搖下車窗，對著她喊：小姐，坐車么?免費送你1

2

細華被車里人的模樣嚇了一跳。

她走近車窗，終于確認了車里的人是秦尚兵，那個3年前拋棄她和富婆在一起的初戀情人。

此刻，細華坐在副駕駛座，冷笑著說：喲，這才幾年，就開上寶馬了?

尚兵就是笑，問她去哪兒，她說中央廣場。

尚兵就開往中央廣場。

一路上，兩人都好像失去了交談的興致，回憶在空氣中淡淡地流淌，那些甜蜜或辛酸的片段一幕幕上演。

3年前，他們都是21歲。相愛得以為世界上最大的事就是對方，而分別是永遠不可能出現的，除非死亡。她明媚，他英俊，他們貧窮。他們租住在城中村的小房子里，做薪水很低卻很快樂的工作。

她在商場某著名品牌店賣包，一天站10個小時。他送快遞，騎著破舊的電動車跑遍全城，無論寒暑。跑的路多，也便利了他們的愛情。他總會在下班時接她回家，給她一個小小的驚喜。有時，是她愛吃的糖炒栗子，有時只是一朵薔薇花。他把那花先別在自己的胸前，再插到她的頭發上。然后他騎電動車，載著她在那個讓他們陌生又熟悉的城市，風馳電掣。

他們每天做愛，像是做不夠那般。沒有疲憊，沒有厭倦。他們以為會那樣做一輩子，到60歲，做不動了。

但他們卑微，吃穿用都低人一等，其實，這不是問題。在那時的細華看來，那不是問題。所以，當買高級手袋給情人的男子，微笑著說也買一個送給她時，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但她的堅持換來的只是秦尚兵的離棄。

他甚至都沒有再出現，而是由一個女人趾高氣昂地拿著10萬塊錢，扔在了出租屋里的細華面前說：忘了他吧，他現在是我的人，不會再回來了。

3

中央廣場到了，細華下車，禮貌地對尚兵說謝謝和再見。

尚兵說：我今天陪你吧，你不是最討厭一個人逛街么?

3年前的細華最討厭很多事，最討厭一個人逛街、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墒呛髞?，她不得不接受那些并享受那些。

尚兵跟在細華的后面，跟著她上4樓維多利亞的秘密專柜，看著她在那些美妙的性感凌厲的內衣中間游走。她的手指捻搓著那些內衣的質地，她微笑著對導購小姐說要試一試。

她走進試衣間，試了一件又一件。尚兵站在外面，終于聽到她壓抑的哭聲，還有導購小姐驚慌失措的安慰。

等她再出來，眼角的妝已經掉得差不多了，臉干凈得不沾一絲塵埃。看到尚兵，面無表情。

她買了3套，一套純白、一套純黑、一套花朵鏤空。尚兵搶著去買單，她沒有拒絕。

之后，她又下樓去，買香水。在Dior專柜，她試了毒藥、魅惑、真我，最后買了毒藥和快樂之源。

她一直沒有和尚兵交談，由著尚兵拿著小票去買單。

她看著尚兵匆匆的背影，感覺很心酸。他瘦了，他怎么這么瘦?他的頭發太長了，幾乎可以扎起來。他的衣服也太單薄，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料峭的春寒。

等他回來，細華又看到他類似悲傷又帶著喜悅的表情，這表情來自心的何處?這一場相遇，到底意味著什么?

4

買完東西，尚兵問她去哪兒?她說了個地址。

尚兵幫她提著東西，走在她身邊，走在那個夢轉千回的路上。那條黑色的，骯臟的到處都是油漬，味道不潔的街道上。跟著她走到樓間隙只有1米多的過道里，跟著她上樓，熟悉的三樓，開門，熟悉的盡頭的那一間。

走進房間的那一剎那，尚兵幾乎要哭了。他問她：你為什么要一直住在這里?

房間里還是舊時的模樣。家徒四壁，一張床，一張書桌，一臺電腦。只是衣柜里的內容豐富了些。

尚兵手里的東西啷當落地，他幾乎顫抖地摟住了她，緊緊不松開。

之后，他們接吻。

他們吻著對方就像吻著過去，他熟悉的她身體的曲線，好像更玲瓏了一些；他熟悉的她甜蜜的口氣，好像更豐滿了一些；他熟悉的她深邃的所在，好像更溫潤了一些。

他們之后渾身赤裸地抱著對方，奇怪又帶著震撼，為什么他們又做愛了，以為永遠也不可能再發生的事情為什么又發生了。

尚兵開口講述，他說起那些事，他說對不起，細華。他當年無法給她好生活，只好放她走。他覺得她應該配得上更好的人。她這樣的女孩子就該錦衣玉食，而不是跟著他粗茶淡飯。他呢，當時并不喜歡那個女人，一點也不喜歡她，但是她緊迫著他不放。她是一個有錢的可憐的女人，他每天送快遞過去給她。她會當著他的面拆開，欣喜地向他炫耀：這是我男人送給我的禮物，看他每天都送我禮物。直到有一天，她失控地把快遞盒子打翻在地，哭著告訴尚兵說，其實那些禮物都是她自己買給自己的。她那么寂寞，那么可憐，有錢又有什么用。她抓著尚兵的手問他：你愿意陪我一年么?我會給你50萬。之后，就是細華遇到的事情了。

尚兵離開后，細華沉淪了很長一段時間，她甚至瘦得不成人形。她的同事看著她希望幫她走出失戀的陰霾，就介紹男朋友給她。她介紹了一個又一個，每一個，細華都不喜歡。細華忍不住拿那些男子和尚兵比較，然后發現，每一個人都不如尚兵。后來，她認識了湛清，其實他們認識也沒多久，才1年吧。湛清很有錢，也很愛她，給她一張6位數的信用卡，隨便她刷。只是，湛清有老婆，雖然兩人兩地分居，但湛清無法給細華承諾。

細華拿出手機給尚兵看：想知道為什么我喜歡湛清么?

照片上的湛清，像極了尚兵，40歲的秦尚兵。

5

你說，如果我們沒有分開，一直在一起會怎樣?會幸福么?

會的。尚兵緊緊地摟著細華，和你在一起，怎樣都是幸福。

尚兵拉著細華的手放在胸前：你聽，聽我的心跳。我的心在和你約定，這輩子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下輩子我也一定不會放開你的手。我們會結婚，會有一個非常漂亮的孩子，孩子聰明極了，像個小天使。我們一起努力，就算過得貧苦點，但生活有奔頭，我們在彼此身邊，直到死去。

說得動了情，兩人便又來了一次。

這一次，他們在對方的身體上體驗了飛翔。他們攜手站在白云之端，看盡無數風景。之后，他們睡著了，他們睡眠的姿勢和3年前的無異。他抱著她，鼻息噴在她白凈的頸間。她蜷縮在他懷里，感到無限溫暖安全。他們做了同一個夢，夢里面，他們手拉著一個孩子，走在海邊。海風吹著他們的發，他們笑得很大聲，最后唱起歌來。

6

傍晚的時候，他們各自被手機鈴聲吵醒。

先是細華接到了湛清的電話，接電話時，她對著尚兵把食指放在唇邊，讓他不要出聲。湛清在電話里說訂了海鮮自助的位置，一起去吃。細華說，好啊，親愛的，等我，我馬上就到。

然后，是尚兵接到了電話，同樣的，細華善解人意地不發出一點聲音。細華聽到尚兵喊對方寶貝，說，寶貝，別生氣，我一會兒就接你出來看話劇，等我半個小時。

放下手機，兩人裸著那么躺了一分鐘。然后各自開始穿衣服，穿到初見時的規整，收拾了一下房間，細華鎖了門。

他們一起走過那條狹窄的過道，一起下樓，走過那條黑色骯臟的街道，走到明朗的大路邊。

他們看了看對方，并肩站著，誰也沒說什么。

一輛出租車停在細華的身邊，她打開車門，看了尚兵一眼。

他們沒有擁抱，也沒有說再見。

也許，他們再也不會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