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青是祥發和的大掌柜,眉如臥蠶,赤面鋼髯,一臉霸氣。
早年,楊老青和祥發和的東家趙敏星義結金蘭,一個頭磕在了地上。趙敏星年長為兄,他為弟。不幸的是,趙敏星去蘇杭販絲綢,遇海難身亡。趙敏星的遺孀蔡氏,一門心思地撫養兒子趙爽,把柜上事務無論巨細都交給楊老青。楊老青盡心竭力操勞,祥發和越加興盛。
只是,楊老青愛擺譜。他的衣帽鞋襪,一定要去京城名鋪定做;他吃飯更是講究,隔夜的肉不吃,不擺尾的魚不吃,咸淡酸辣,不合口味掀翻桌子摔碎碗;他睡覺的毛病,尤其讓人忍無可忍,他雖然不找女人陪侍,但必得叫柜上小伙計伺候,鋪床疊被,生火打扇。有一日,他輾轉反側睡不著,就說床上有小蟲爬。小伙計滿床細尋細找也找不見,找了半宿捏下一根汗毛,他才睡著了覺。
二掌柜趙敏月是趙敏星的叔伯兄弟,不時在蔡氏耳邊吹風,說老趙家的財產不能讓他姓楊的這樣揮霍,嫂子你得說話。蔡氏笑笑說:“他再擺譜兒也姓楊姓不了趙,兄弟你別管。”
趙爽長到了十七歲,定親。楊老青提出要由他主持換庚帖。趙敏月對蔡氏說:“嫂子,他這有點越位吧?”蔡氏說:“咱爽兒在柜上干事,是柜上的員工,大掌柜要為員工主持定親儀式,是好事呀,就讓他操持!”
趙爽長到了十八歲,結婚。楊老青又提出要由他和蔡氏主持婚禮。趙敏月堅決反對:“嫂子,這絕對不行!這不等于他代替了我哥嗎?”趙爽也不同意:“媽,楊老青這明明是欺負人哪!舉行婚禮是要拜父母的,如果他坐在主婚人席位上,我和新娘不得向他行禮嗎?媽,他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婚后我要收回經營權!”蔡氏沉吟不語。
趙爽果然沒有讓楊老青主持婚禮,婚后不久也果然收回了經營權。楊老青見小主人已長大能主事了,就打發掉伺候他的廚師,脫下了從京城做來的那些衣服鞋帽,收拾起自己簡單的行李,興高采烈地回鄉去了。
楊老青走后,趙爽任命趙敏月為大掌柜。誰知沒用半年,祥發和就陷入困境,各地商家,當地顧客,只知楊老青不認趙敏月。趙爽正為進貨資金發愁時,銀號送來一筆款項,說是楊老青從東北匯來的。蔡氏說:“兒呀,看來咱祥發和還是離不開你老青叔,你還是去把他請回來吧。”
趙爽來到楊家,楊老青下地了。此時正是五黃六月,驕陽似火,楊老青躺在地頭的柳蔭下,頭枕鋤杠,面遮涼帽,正在酣睡,老遠就能聽到他的鼾聲。趙爽好不容易才把他喚醒。
趙爽奇怪地問:“楊叔,在這樣的地方,蟻叮蟲爬,土坷垃硌著,你老人家怎么枕著一根鋤杠就睡著了?”楊老青笑道:“賢侄,你不知道,這就叫無責一身輕,悠然農舍翁啊。想我在你家時,無時不在思想進貨、出貨,無時不在考慮顧客、對手,無時不在計算成本、利潤,更無時不在謀劃,如何讓別人看到我姓楊的在你趙家的地位,無時不在反省我的作為是否對得起你父親和我的情義,所以我縱有華衾豪床也難以入眠。而如今我卸去了身上那么沉重的擔子,干活兒干得累了乏了,躺在哪里還不能酣然入夢?”趙爽聞言撲通跪倒:“楊叔,愚侄錯了,求你老看在我父親的面子上,跟我回去吧。”
楊老青回到祥發和,蔡氏問東北那筆匯款是咋回事。楊老青說:“那筆錢本是我哥在世時留下的只有我們倆知道的一筆賬,我在這主事時沒空去要,我辭職后去那里討了兩個月才要了來。為討這筆債,我東奔西跑,凍掉了一個小腳趾。”蔡氏深受感動,又叫楊老青當大掌柜。楊老青說現在我只給侄子做副手,我要幫他盡快能把重擔挑起來。
不過,他當這副手,比以前為正時譜兒擺得更大。趙爽深明其心,對他更加敬重。蔡氏親手為他洗衣服。趙爽媳婦親手為他鋪床疊被。沒用幾年,祥發和的分號就開到了京城和東北的奉天、哈爾濱等大城市。
趙爽私下里看了一下老賬,發現楊老青至今一直還在拿大勞金的工薪,就決定給他三成股份。楊老青堅辭不受。
后來,楊老青在去哈爾濱的路上遭遇車禍。臨終前他長舒了一口氣,說:“敏星大哥,你還記著我們磕在地上的那個頭吧,等等我,小弟來了!”
編輯/羅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