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了怎么辦
5月20號。
數學老師在聲情并茂眉飛色舞地講著定義域,而陰郁了一個上午的天終于忍不住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教室里頓時一片驚呼——似乎“我居然沒帶傘”和“我居然帶了傘”都是值得喊一喊的理由。我抬頭瞟了一眼窗外:雨景渲染,帶著某種獨特的顏色,鉛灰打底,抹上天青,淡淡地暈染出一片幽遠靜謐來。
你已經走了四個星期零五天又十一個小時三十九分。而這卻是你離開以后我過的第一個下雨天。
數學老師不動聲色的淡定,專心致志地解著某個解析式,果然是理科思維無比強悍的人種。我嘆了口氣,不用看旁邊羅小念和他如出一轍的表情,揉了揉太陽穴,決定還是認真考慮自己沒有帶傘這個嚴肅的問題。
十五分鐘以后,我一個人站在走廊里看著樓下色彩繽紛的傘海,各個樓梯口熙熙攘攘涌出一支又一支分流,向校門口做著定向移動。
“時間永是流逝,街市依舊太平。”我想起魯迅如是說過。就像現在沒有人會因為你的離開而帶傘或者不帶傘,在這個和往常并無任何不同的下雨天里,每一把傘下都扣住每一個與我無關的世界。他們依舊這樣安然地生活著,而我卻被這天地相連的雨幕包圍——像是被你的離開困住。
心里的哪一處就隱隱疼起來。我伸出手,雨水落在掌心里,我喃喃地說,下雨天了,怎么辦?
那一日,終究是冒著雨回了家,一場感冒之后,開始學會固執地帶好傘,哪怕是在陽光普照的好天氣。把帶傘當做一條公式定律那樣銘記,只為在下一個雨天,不再想起你。
★被愛的人不用道歉
“顧影,你最喜歡的童話是哪個?”晚自習,左左湊過來問我。
一瞬間記憶里浮涌起一個又一個童話,溫暖的,明亮的。冬天里女孩在絕望里擦亮的三根火柴,花盆里靜臥著的拇指姑娘,在子夜里閃閃發亮的水晶鞋,以及孩童時代里母親柔和的嗓音,父親帶著胡茬的下巴。恍然間我竟微微怔了神,直到看見左左眼里淺淺的不滿,才抱歉地說:“呃……這個啊,海的女兒吧。”
“就是那個人魚變成泡沫的悲劇?”左左驚詫地望著我。
“對啊,肉身化做泡沫——消失在最美的黎明里。靈魂不滅,真愛恒存。”我順手填上一個單項選擇。
左左很傷感地嘆了口氣,又探過身子來問我:“你說,值得不值得哦?”
值得不值得?
三百年的生命換來一個不滅的靈魂,美妙無雙的嗓音換一場無望的愛戀,在刀尖上忍著疼痛起舞,看著他懷里躺著另一個女子,卻又踮起腳尖,完成再一個曼妙精巧的回旋。這樣值得不值得?放棄家鄉放棄親人,拋下顯赫的公主身份,究竟值得不值得?
我給不出一個答案,似乎找不到什么理由能夠作為一個合理的詮釋。最后受不了左左的不依不饒,含糊地說,也許吧。正準備埋頭去做下一個完形填空,左左在后面拍著桌子嚷嚷:“顧影顧影,最后一個問題!”
我轉身,望見他目光里有某種憤慨:“那個王子,太不夠爺們兒了,你說對不對?”
我的目光突然黯淡,你走的那一天,你站在我面前,沉默得像一個已經離開卻又被燈光拉長送到我面前的影子,你欲言又止,只在我手心里用那只純藍色的筆寫下三個字。
那三個字,一筆一畫,起筆頓筆,都通過我手心紋路里所觸知的力度化做深淺不一的痛楚,最后它們清晰地鐫刻在我心里——“對,不,起。”
再抬起頭,目光里有某種決絕又悲涼的意味。“被愛的人,不用道歉。”我望著左左,如是說。
窗外的雨,急急地敲在梧桐葉上,淅淅瀝瀝,沒有要停的意思。
★雨停悲止
閉上眼,思緒像是柔軟又綿長的線,被拽拉到無限遠,卻又精準地停在某個點上。然后便像是被按下“開始”鍵的唱針機,兀自地響起一首沙沙作響的單曲。
十三歲,你轉了校,我轉了班,這段輾轉的相遇卻恰讓我們成了前后桌。
十三歲,那個冬天的平安夜里,我喃喃對你說,若是下一場雪,該有多好。你沉默地站在我左側,眉頭柔軟,眼神和澈。
十五歲,本該是并肩奮戰的時光——倘若,倘若不是你那般突兀的離開。你在家長的安排下去了很遠的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尋找更明亮的未來。而我,在你走之后,埋首于大本大本的習題,在很深很深的夜里,望著熱白開升騰起的裊裊水汽,疲憊地想一想這個時刻又在干著什么的你。
我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我不過是你年少里的一個驛站,那段時光也無非是你更換的一只馬匹,至于那一場我心心念念要在平安夜看的白雪皚皚,只是永遠不會降臨的風景。
三年里有很多很多個下雨天,運氣好的時候帶著傘,運氣不好了,也曾被淋得滿身狼狽,不是每一次都能躲在屋檐下看最美的下雨天。可是,陰晴霜雪,也一并這樣過來了。
于是我也相信,成長里也有很多很多個下雨天,運氣好的時候被庇佑過了,運氣不好了也會走得跌跌撞撞。身邊的人們也許會因為不得已的原因離開,本以為不離不棄的青春也許會因為一條分水嶺而散場。可是,重要的是,這三年的雨水,把我們每一個人都洗禮得足夠堅強。
一遍一遍地對自己這樣說,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這樣想,在當時眾人紛紛打賭我會因為你的離開而請假的那天早自習,我既沒有雙眼紅腫也沒有神色幽怨,而是一如既往地在七點十分走進教室門,坐在窗邊背誦古詩文。
于是也就這樣倔強地熬過了六月,走過了中考,直到望見當初的夢想開出青色的花來。
放榜那一天已是盛夏,任憑哪一段時光也該被這日頭曬干成輕盈的姿態,而我獨自去了初二學年的那一間教室,白色的布簾被風溫柔地吹起,桌面上跳躍著光斑,在這光影交錯間,我聽見窗外那一樹的蟬聲如誦。
而終究是無法釋懷。
★關于你
關于你,一直是我心里最深處的膜拜頂禮。三步一跪,五步叩首,像是教徒朝圣般匍匐在地,虔誠寫進土地里。如同一口靜默千年的古鐘,心懷著那般深切的虔誠,沉睡在漫天黃沙里,只為等待一只手的敲擊,沓沓鐘聲,嘹亮寂寞。
只是你的離開,荒蕪了我靜默的等待,從此記憶里只剩下沉默的對白。
十一月的第四個星期四。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便是感恩節。
恰在那一天,我收到你郵來的包裹。十一月的天氣,我的手心里卻無端地沁出一片片汗水。我小心地拆開,里面滑出一本刊物,我急急地翻開,在目錄里看見你的文稿——
“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念。”
“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倉央嘉措的句子被你用做了引語,落置在段落間,憑空地引出我的一腔落寞來。一剎那間我忽然明白,于是這段日子的大片空白,瞬間涂滿溫暖而明亮的色彩。
我展開信箋,你的字跡依舊清秀——
“佛說,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長久,愛別離,求不得,放不下。我只是想告訴你,我還記得那段時光里,每一個下雨天。”
而我的淚,終是無可抑制地落下來。
★最后
夏至未至里,夏至在尾聲說過一句話:謝謝那些女孩,教會我成長,謝謝那些男孩,教會我愛。
倘若有一天,我們能在某個路口相遇。我只想仰臉問你:你還記不記得,那些下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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