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三那年的夏末秋初,我認知了古顏。那時,幾個班重新分班,我的后桌是原三班的女生。記得第一天遇見她時,她穿著白色襯衫,淺綠色雪紡裙,我的心怦然跳動,卻仍是平靜地說:“嗨,我叫陸赫喬。”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嗯,你好。”
后來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古顏。我時常暗地里打量她,心想:面無表情,連笑容都是淡漠的,這樣的女生該是有著怎樣的心事堆砌憂傷?
可是,她好像連憂傷都不屑于顯露,永遠都是那么波瀾不驚。清晨,我聽她在座位上讀她喜歡的宋詞,聲音平緩干凈:
“空城曉角,吹入垂楊陌。
馬上單衣寒惻惻。
看盡鵝黃嫩綠,都是江南舊相識。
正岑寂,明朝又寒食。
強攜酒、小橋宅。
怕梨花落盡成秋色。
燕燕飛來,問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
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一見鐘情這回事?如果有,那我就是其中一個,如果沒有,那我便是個例外。
而每當看到古顏低頭寫詩的時候,我就覺得我不止是一見鐘情,而且是一廂情愿。因為古顏,她仿佛是超脫世俗的禪意女子,而我,恰恰就很世俗。
所以我開始了不能自拔的暗戀。每一次,穿著同樣的白色T恤衫;每一次,回過頭給她講微冷的笑話;每一次,裝作不經意地與她擦肩而過……我想,我會努力記住她的一顰一笑,一個淡漠的眼神,或是一個寥落的背影。也一次又一次地希望,在她的記憶里會忽然出現一個身影,熟悉又模糊,穿越了一整個春秋。
那天的英語課上,她在morning report里說:“Sunflowers mean silent love.”她說這句的時候,目光掃到我的身上,沒有停留。從那時起,我開始喜歡向日葵,虔誠、卑微而又沉默的愛,一如我自己。
二時間無聲無息地從指縫間溜走。然后輕易地逃匿進記憶里,于是無論怎樣,都回不到過去了。
畢業前夕,我買了留言本,圖案是幾米筆下的小人。安靜簡單,表情淡漠,很容易讓人想起古顏。她在我的留言本上寫:“時光遺忘左右,情宿難久,亻厓 生亻厓 愛亻厓 亦走——很高興成為你的后桌。”前面幾句我沒看懂,但最后那句顯然是客氣的,這樣想著,便又不免失落了起來。
畢業前的晚會,所有人都要互送禮物。我串遍大街小巷的禮品店,找了好久,終于在一只指環前駐足。那是一只澄澈如水晶的指環,鑲嵌著一朵小小的向日葵。我仿佛聽見她的聲音:“Sunflowers mean silent love.”我想,她該是明白的吧!可是,會不會剛巧忘記了?
那天晚上,我將那個向日葵指環放進徐福記的糖果盒里。我拿著那個暗紅色的小盒子,慢慢向她走去。然后,我看到了原三班體委遲龍,他捧著一只巨大的禮品盒徑直地走向古顏,遞給她。我看著她身上被閃亮的包裝紙映上奇異的色彩,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竟也緊接著走上前,把那個不及遲龍十分之一的盒子放到了她的手心里。她淺淺地笑,可我猜那不會是因為我。
她解下脖子上那條黑白相間的圍巾遞給遲龍,我看得到遲龍臉上的喜悅。女生送男生圍巾,這是多么曖昧的禮物。我低了頭。她又拿出一副手套,遞給我說:“你知道手套用英語怎么說么?”我不明白她的意思,而我那爛到不行的英語詞庫里剛好沒有那個單詞。我笑:“怎么說?shoutao?”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后來聽別人議論,說古顏與遲龍約定要考同一所大學。我想著第一次遇見她時,她的微笑里淡定而漠然的線條,她的目光里干凈柔軟的色彩,如同昏黃的街燈,猶如陰影里的花架,又仿佛夕陽褪散后的麥浪,輕輕地,雕刻時光。我心底不由得潮濕起來,自己暗無天日的單戀,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結束了。
我將手套好好地保存起來,然后,等待時光賜予我遺忘的那天。
三大學期間,我再沒見到古顏那般常常面無表情的女孩兒,但也有了心儀的女生,溫暖而美好,有時會帶一點兒小囂張。她叫沈棠,很容易快樂,也很善良。那年冬天,她送了我三條圍巾,相似款式,相同心意,圍巾的一角繡著我和她的姓氏縮寫:LS。深藍色的絲線,整潔的針腳。
年初,她送給我一副手套,說是自己親手織的。我笑:“怎么不送圍巾了?”她一下子紅了臉:“送圍巾是要給你溫暖,而送手套……”她說,“你不會不知道手套用英語怎么說吧?”我一陣恍惚,仿佛時光倒退了兩年,一個女孩子遞給我一雙手套,聲音輕緩:“你知道,手套用英語怎么說嗎?”
我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glove,是嗎?”她羞澀地笑了,轉身跑開:“我先回寢室了。”我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在心里默念著:“glove,glove……”喉嚨一下子哽住:“ glove— give—love,give you love,Gu Yan`s love.”心底的潮起了又落下,我戴了手套,只覺得里面像是有東西,翻開看,竟是縫了個向日葵的十字繡。
我撫摸著它細密的紋路,忽然察覺到她的氣息,攜著隱秘的憂傷,慢慢消散。
她來過么?我在整個城市里尋找,還去問了沈棠。她訝然地看我,不肯說一個字。我只有尋找,而心臟,則開始被悔恨與失落填滿。我想假若我能找到古顏,一定要很大聲、很勇敢地說愛她。
可是,這個城市里卻找不到她。仿佛她消失了一樣,又好像她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我看著夕陽下的影子被一秒一秒地無限拉長,終于融進黑夜里,也再就看不清自己。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是沈棠的短信:“V速網吧,我告訴你。”沿著喧囂的街道,我向記憶里的那個方向奔去,奔向我失掉的愛。
在V速門口,我看到了沈棠。她把臉埋進帽檐的陰影里,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把我帶到一個空位上,周圍沒有古顏。沈棠沉默著坐下,登入她的QQ,一個頭像迅速而又急促地跳動起來。她輕輕地點開,對方說:“手套送他了嗎?他怎么說?”我盯著對方的備注名“表姐”。沈棠平靜地說:“我表姐,古顏。”
緊接著,她打開古顏的博客——“素面朝天”,地址是上海。我看到她如今的照片,微笑著,身上流淌著溫亮的色彩。她身旁,是一個陌生的陽光男子,他們依偎著,十指緊扣。
沈棠指著其中的一篇博文,我打開看:“……我依稀記得那一年喜歡上的男孩子,安靜、沉穩,亦是干凈的,只可惜太多可能都被我的漠然所埋葬。畢業時送他的手套,他大抵是沒有明白的……現在,我早已明白,錯過,不是不可避免,只是這樣的錯過,往往也是一世。到底是有些慶幸的,因為這一次遇見的男孩子,是欲與我相攜終老的……剩下的,只有懷念了。他還好嗎?”我忽然想起了她在留言本上寫的“時光遺忘左右,情宿難久,亻厓 生亻厓 愛亻厓 亦走……”那是在說喜歡嗎?
我低下頭,沉默。沈棠說:“手套的織法,里面的向日葵,那些與之相關的話,都是她教的,我……”“對不起。”我說,不是想挽留什么,只是為一時偏執的沖動所抱歉。古顏說得對,這樣的錯過,也是一世。但剩下的就只有懷念了。我用沈棠的QQ回復她:“他收下了,而且很喜歡,謝謝你能幫我。還有,他說祝你幸福。有些事,錯過了亦是美好的。只不過,他明白的比你晚了些。”
[ 編輯:苗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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