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有沒有責任

也許出于職業責任意識或某種精神潔癖，每當看到有關貪官污吏的報道的時候，我最關注的并非其花樣翻新的貪污手段及其長達半行的阿拉伯數字款額，而是學歷和畢業學校。“大學本科，畢業于……”，看得我心里咯噔一下；“研究生學歷，畢業于……”心里又咯噔一下，及至看到“博士”字樣，簡直有點兒讓我懷疑眼睛是不是忽然老花了。必須面對一個具有諷刺意味的事實：這伙小子的學歷越來越高，畢業學校越來越堂皇。曾幾何時，多是初高中和鄉鎮干部出身，頂好上過夜大電大什么的，而今幾乎無不具有響當當光閃閃金燦燦的學歷。我不禁疑惑：大學教育和我等教授怎么教出了一大幫子貪污受賄魚肉百姓的不逞之徒？

當然，若全部歸罪于大學未免有“自虐”之嫌，更有失公允，畢竟沒有哪個大學教授蓄意教唆學生畢業后專門去搜刮民脂民膏；但若說和大學毫無干系怕也說不過去。“傳道、授業、解惑”，三者首推“傳道”，而“傳道”當然包括道德。何況此為母校，彼為學子，既為“母子”，則子之不肖，母自有責。忝為教授的我所以關注彼等學歷且心里一再咯噔，原因亦出于此。

可問題是，大學中與道德教育有關的政治類課程可以說比比皆是，相關機構和人員設置也一應俱全：兼職班主任、全職團干部、專任副書記……無不有職有權有錢有物有獎有罰。例如對“共產主義道德理想”等方面突出表現者的獎賞方式，就有優秀黨員、優秀團員、優秀團干部、優秀學生干部等種種稱號并以相應分數計入成績總分。登高一呼，山嗚谷應，點鐵成金，撒豆成兵，效果不可謂不好，成績不可謂不大，怎么就活活弄出“將來時”貪官污吏來了呢？端的匪夷所思。

也巧，昨天有幾個學生登門求教。教室語境下的師生隔閡很快消融，交談亦隨之放縱開來。“其實壞事就壞在獎勵，”一個女生連珠炮似的直言不諱，“大家為了得到獎勵——比如為了當優秀團干部為了加分為了這個為了那個故意往好里表現，那其實只是一種順從，一種馴服，跟道德根本不搭界。說得難聽些，甚至不過是一種偽裝，一種趨炎附勢投懷送抱罷了，按理這樣的人該得到批評懲罰才對，卻成了優秀……”一個男生當即接道：“不少同學為此弄虛作假，最常見的是說假話說官話說套話，說的越多越漂亮越是好人，越顯得道德高尚，越有便宜可占……這樣的人畢業有機會不貪污受賄才怪，因為那樣才能占大便宜。”又一個女生略略遲疑地開口了：“也別凈說俺們學生弄虛作假，有的老師不也同樣……”

關于弄虛作假，我不禁想起北大經濟學教授張維迎在“2011達沃斯論壇”的發言。他說中國十幾年的教育都是失敗的。原因在于沒有注意培養人的自主創造性，沒有注意培養人的道德。如果把所有學校都取消了，中國人的知識會大大降低，但道德水準會大大提升。“因為我們從小學開始，每一步都在培養大家說假話，這實際上影響到我們的國民素質。”是啊，日前就有一個學生告訴我，說她上中學時寫的作文大多是說謊，“不說謊不弄虛作假哪能拿到高分呀！你想，日常生活中自己身邊哪有那么多實際發生而又令人感動的事情啊……”

如此看來，反貪教育要從學校抓起，從改革道德教育的方式抓起，從培養健全的人格抓起，從大學自身抓起。作為第一步，我發誓，我等教授以后絕不弄虛作假……

【選自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