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樓者說

楊光洲

心理醫生被人火急火燎地拽上了車。剛關上車門，車就發瘋似的狂奔。“干什么去？”心理醫生問。“有人要跳樓。你快到現場開導開導他吧。”來接他的人說。

心理醫生被帶到市郊一座六層的破舊大樓下。樓前，看熱鬧的人擠得水泄不通。一個碩大的橘紅色充氣墊子鋪在地上，停在路邊的救護車、警車閃著藍色燈光。樓頂，一個人騎在樓邊的護欄上。他就是此刻千萬人矚目的主角了。可能早有跳樓的計劃，他手里居然拿著一只擴音喇叭，高喊：“太不公平了！這讓人怎么活？他們不讓我活，我就死給他們看！”

“不要這樣嘛！有話好說！”樓下有人拿著擴音喇叭仰著頭沖樓上喊。可跳樓人卻鐵了心：“太不公平了！我非死給他們看。大家評評理，憑什么提拔張三不提拔我！張三是大專畢業，我是本科畢業。我當上正科三年張三才提拔成副科。我當上副處兩年張三才剛提拔成副處。在單位民主測評我也比他高兩票。我的書法獲過獎，他的字像王八爬的一樣。我酒量也比他大。我喝八兩沒事，他一杯下肚就胡說八道。就連身高他也比不過我。我一米七，他才一米六八……他哪樣能比得過我？為什么提拔他不提拔我？今天就得給我個說法！不然，我就跳樓！誰敢上來救我，我就抱著誰一塊跳！”

跳樓者的領導、同事、現場組織救人的指揮輪番喊話、勸導，可誰也給不出讓跳樓者滿意的說法。這時，心理醫生走到現場指揮面前，低聲詢問了幾句，又詭秘地耳語一番，指揮一臉驚愕：“這樣行嗎？萬一……”心理醫生滿有把握地說：“他的話已把心理表露無遺。照我說的做吧。放心！”

指揮開始命人疏散圍觀的群眾，接著，橘紅色的充氣墊子撤了，救人的隊伍也撤離了，救護車、警車熄滅了燈，無聲無息地開走了。樓下只剩下了心理醫生。

跳樓者沖著樓下喊：“他們為什么都走了？”

心理醫生答：“張三也要跳樓了。他們去救他。”

“張三為啥要跳樓？他不是被提拔了嗎？”

“張三跳樓的理由和你一樣，覺得不公平！他說，憑什么讓他到縣里去，名義上當縣長是提拔，可實際上得吃苦受累擔責任，哪有你待在機關實惠舒服瀟灑？他就是想不通！他說，你每次都比他先提拔是因為你會拍馬屁他只知道實干，你民主測評的票數是請客喝酒喝出來的，你的字獲獎是花錢買來的，你酒量大是喝酒時摻假耍賴裝的，你比他高幾厘米是因為量身高時他脫了鞋你穿著鞋，鞋還帶后跟……”

“哈哈！他真是這么說的嗎？”

“是的。他氣得歇斯底里，渾身顫抖，逢人就罵，拿起東西就摔，現在正準備跳樓，誰也勸不住……”

“哈哈！太好了！我得去看看。不！我得去勸勸。張三呀張三，你老弟何必呢，氣大傷身呀，何必動這么大肝火呢？有話好好說嘛！”跳樓者得意地自言自語，忽然又問：“他在哪座樓？快告訴我！”

“張三在環宇大廈頂樓六十九層。”

“他為什么選擇在那里跳樓？”

“張三說他一直不如你。這次是你們的最后一次較量，他跳的樓一定要比你跳的樓高，制造的影響一定要比你的大！”

“跟我比，他有什么資格跳環宇大廈？再說了，我跳樓在先，他跳樓在后，憑什么把救護我的力量抽走給他用？老兄，幫我攔輛出租車，我得去環宇大廈，馬上就去！”

五分鐘后，跳樓者飛也似的跑出了大樓，上氣不接下氣地沖著心理醫生喊：“出租車呢？我不是讓你攔輛出租車嗎？你真耽誤事！”

心理醫生說：“張三在家睡覺呢，你也需要休息休息啦。”

【原載2012年7月8日《新民晚報·夜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