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部隊遇到真人秀

萬佳歡

這部《士兵突擊》用真人秀的方式呈現了90后新兵的特警選拔過程。在充滿陰柔氣質的娛樂選秀中，它強調了陽剛和堅韌。在廣電“限令”的背景下，這檔節目希望在市場和政策中間尋找新路徑

3月21日晚，熄燈號響過很久，武警云南省總隊第三支隊的訓練場仍然被刺眼的舞臺燈照得有如白晝。場邊的幾十個90后戰士看起來有些疲憊，但仍然嘻嘻哈哈地互相打趣。5個月的“非正常軍旅”生活使他們已經習慣了熬夜和訓練場中的搖臂設備，甚至習慣了對著攝像機滔滔不絕。

他們正等待青春紀實版《士兵突擊》最后一期的最后一場拍攝，1000名云南武警戰士經過數次魔鬼式訓練、對抗和淘汰，最后選出的“兵王”即將發布。這檔以90后新兵為主角的紀實節目開播一個多月來，其收視率居然超過了很多同時段的電視劇。或許，在對娛樂選秀審美疲勞的當口，它正好切中了觀眾對“90后”和神秘部隊真實狀況的好奇心。

“為什么我們不做一個特別的?”

2011年7月，云南電視臺臺長趙樹清發了一條微博，向網友征集節目創意。其中一個來自湖北網友的點子“我要當特警”吸引了他的注意：現在滿屏幕都是“我要當明星”，為什么我們不~gc--個特別的?

這個創意剛好契合了趙樹清一直以來的思路：云南電視臺位于邊陲，無法拼自制劇，而當下太多娛樂節目又過于陰柔。他希望云南臺的節目形式要與眾不同，甚至一直想把云南衛視打造成一個“男性頻道”。

云南臺很快開始研究這個來自觀眾的策劃，并選擇了長沙廣電旗下的天擇傳媒作為合作者，后者擁有千余人的內容制作隊伍，曾承制過《花兒朵朵》東部賽區和《中國達人秀》湖南賽區的選秀節目。但他們發現，從普通人中選特警的原始創意太不現實。要當特警，就無法跳過部隊。于是，趙樹清爭取到了武警云南省總隊的加入。

就軍事題材節目而言，國內這一節目形態十分有限：《軍情觀察室》是介紹分析部隊、國際軍事形勢的資訊類節目，中央七套《超級戰士》中的技能比拼又太過簡單。“它不會涉人情感、個人，我們要做得更加復雜。”天擇傳媒總經理傅冠軍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在他心中，這個節目應該是“紀錄片和真人秀的結合”，云南電視臺衛視頻道總監李曉風也覺得這檔紀實節目同時擁有真人秀、探險節目、娛樂競技節目、體育比賽的痕跡，甚至還略有影視劇的元素。

由于缺少類似節目的參照模板，主創者們只好摸索前進。他們觀摩了美國真人秀《幸存者》等少數國外的探險競技類節目，參考了一些環節設計和技術上的表現手段，如高頻次插入當事人的事后評價和訪談。最后，他們將從新兵中挑選特警的三四十個科目考察過程縮至幾個月，設計出一套適合電視節目表現的選拔賽制和規則，使節目成為部隊選拔特警戰士的“濃縮版”。

同時，天擇傳媒決定把云南的地理優勢發揮到極致——將選拔地點挪到怒江，高海拔訓練則放在梅里雪山。為了吸引注意力，云南臺與電視劇《士兵突擊》的出品方華誼公司取得授權，沿用這一響亮的電視劇品牌。這樣的結果使節目單期成本超過100萬元，成為迄今為止云南臺對電視節目的最大一筆投資。

2012年1月，廣電總局下發的“限娛令”正式執行。而對于不走電視劇和娛樂化路線的天擇傳媒和云南衛視來說，“限娛令”反而是個利好消息——在很多上星頻道和影視公司紛紛叫苦不迭、用電視劇“救場”的同時，《士兵突擊》成為了一個既面向市場又面向政策的嘗試。

“軍人形象容不下半點破壞和損傷”

前期準備妥當，天擇傳媒的70余人攝制組浩浩蕩蕩開進云南。他們配合武警云南省總隊，從報名和組織推薦的1000多名戰士中海選出100名，進行節目錄制。為了海選，武警總隊出動了6個組奔赴云南省所有支隊。挑選標準除了軍事技能、克服困難的意愿和服從意識，政治思想也是選拔的一個環節。

考察組需要通過檔案了解戰士的家庭背景，從帶兵干部處了解新兵們平時是否有過激(尤其是在國家大政方針政策方面)的言談舉止，還要看戰士們平時回答的政治教育習題，判斷其入伍動機是否單純。

“導演組樂意挑有故事、有個性的人，”武警云南省總隊新聞站站長茍繼富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但這些90后小孩的叛逆心理還沒有完全被部隊磨掉，來了以后，我們控制不了怎么辦?”事實上，早在策劃之初，武警方面就對這個全新節目比較謹慎。

“有顧慮，而且顧慮很大，”茍繼富坦陳，“因為不像以前拍一個軍事紀實片，我們能夠把控。這樣的節目我也是第一次經歷，軍人形象容不下半點破壞和損傷。”

武警方面首先擔心節目會拍得“四不像”——如果導演團隊對部隊的生活體驗不夠、鏡頭語言表現得不到位，怎么辦?但他們更擔心90后新兵們的表現，如果身體素質不好、軍事動作不過關，甚至因為嚴酷的高強度選拔、出現人身安全事故怎么辦?這些會對武警部隊的形象起到負面效果，更會受到軍方專家的質疑。

云南武警總隊為此專門成立了一個領導小組，并提出一些原則性要求：要展示武警部隊“人民之師，威武之師”的良好形象；要客觀真實，杜絕瞎編亂造，等等。“有首長還在文件下簽批‘語言不能過激，怕產生負面效應。”茍繼富說。

《士兵突擊》正式開拍后，士兵們面對的第一道關卡即是“魔鬼訓練周”——負重在云南玉龍灣基地徒步30公里，其間包括翻越兩座海拔2800米高的陡峭山峰。

為了配合導演組的機位設置，部隊先抽了9名軍事技能、體能都很優秀的老兵沿原設定路線全程試走。可茍繼富中途接到消息：老兵們不行了，全躺下了。他的心一下子涼下來：“完蛋。老兵尚且如此，萬一新兵第一天就全軍覆沒了怎么辦?”

但新兵們的表現讓茍繼富大大松了一口氣。他們負重三四十公斤在冰冷的泥潭中追擊、在糞坑旁吃飯，有人腳嚴重受傷，更多人的大腿全部磨破。收容車還跟在新兵身后，不停喊話：“上車吧，有雞蛋吃!”可大多數戰士沒有放棄。最早到達目的地的18名戰士進入了下一輪比拼，但一旁的編導們含著淚對大家說：“你們沒有一個人是被淘汰的。”軍方看完第一期節目剪出來后的成片，認可節目效果，讓制作團隊松了一口氣。

2012年3月11日，《士兵突擊》在北京舉辦研討會，中國社科院世界傳媒研究中心秘書長冷凇建議制作方考慮利用明星資源、增加對《反恐精英》等熟悉的電子游戲角色進行扮演。隨后，武警部隊電視藝術中心的總編室主任達英直言：“冷博士的發言非常開放、豐富，但是好多事恐怕達不到，不是我們不想，而是(有)方方面面的限制。”

“你非要用一種教條式的東西填鴨給觀眾，可能會適得其反”

盡管在魔鬼訓練周后只拿到了第64名，但來自文山支隊的王偉龍成為到目前為止《士兵突擊》中最有名氣的戰士。

王偉龍的高考英語成績在河北省排名第二，參軍前還拿過網游WCG魔獸冠軍，而他參軍的原因之一就是想讓自己戒除網癮。他認為《士兵突擊》的經歷可以讓他遇到困難時更有勇氣，但談及未來，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的夢想不在這里，我的舞臺也不在這里。”此外，參加節目的戰士還有“富二代”和“海歸”。雖然重點拍了王偉龍等幾個“有故事”的士兵，但部隊對一些太噱頭的說法比較排斥，因此節目沒有對太突出地展示戰士們的家庭背景。北京研討會的與會專家紛紛對節目的精良制作給予肯定，但也指出“故事和情感線缺失”，“只見事、不見人”。

實際上，天擇傳媒曾有多次運作民生、情感類節目的經驗。挖掘人物個性和情感故事不在話下。“有一些好素材可能軍方覺得不合適表現，我們就把它去掉，”天擇傳媒總經理傅冠軍說，“他們確實擔心你做得很娛樂化；實際上這是一個互相溝通、了解的過程。我覺得拍第二季時，很多地方前期就可以跟部隊充分溝通，對人物的表現應該會更加充分。”

事實上，部隊的態度已有所松動。如戀愛這樣的禁忌話題，“我覺得這是人之常情，也可以在節目里面表現一下，更人性化……”茍繼富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不像原來部隊里的人都是特殊人才，好像七情六欲都沒有。在和平年代，你非要用一種教條式的東西填鴨給觀眾，可能會適得其反。”

在《士兵突擊》之前，茍繼富所在部隊的宣傳方式非常傳統：自己錄制少量專題欄目、制作新聞送往電視臺，或讓戰士配合參演一些影視劇。茍繼富說，“我們只是去幫人家一個忙，說白了就是群眾演員。”而青春紀實版《士兵突擊》中的戰士則成了宣傳主體，“主要還是想要鼓舞士氣，促進大家提高軍事技能。”茍繼富還發現參加過《士兵突擊》拍攝的戰士們面對鏡頭都能滔滔不絕，口語表達能力有所提高，由此，他把這檔節目定位為“一種宣傳部隊的新方式、練兵和帶兵的新方式”。

目前，《士兵突擊》的第二季拍攝正在洽談中。據云南電視臺衛視頻道總監李曉風透露，參與節目的部隊范圍會更大。他們甚至在考慮將這種節目形態拓展到其他行業和領域，以應付一種可以預估的狀況——類似的克隆節目將會在國內粉墨登場。

(實習生李源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