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執委:中國足協的漸進實驗

唐磊

在中國足協起步的管辦分離改革中，朱亞當和汪大昭、金汕、王輝四人當選為聯賽理事會社會專家執委。他們雖不屬足球圈，但分別在經濟、媒體、社會文化、法律等領域有著豐富的經驗，他們希望自己成為足球界和各界溝通的橋梁

只有墨西哥和波多黎各的后裔在街上踢足球——這是初到美國時，朱亞當的印象。直到2011年，洛杉磯銀河隊首奪美國職業足球大聯盟冠軍，家住洛杉磯的朱亞當才意識到足球已經在美國職業體壇有了一席之地。

做投行出身的朱亞當熟知美國職業體育的成功之道，在貴州觀看2011年中超聯賽揭幕戰期間，朱亞當就和足球圈人士辯論過美國職業體育的模式哪些適合或不適合中國體育?！拔姨岬挠^點不一定先進或正確，是從經驗判斷提出獨立的想法。”朱亞當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可以聽大家意見，但我也保留我獨立的觀點，我去理事會就是代表獨立的人，不代表任何的機構。我希望大家撇開對利益的關注，更多為中國足球發展提出建議。”

“這中間沒有網上說的所謂陰謀”

今年2月上旬，金汕在報紙上看到消息，中國足協要選四個社會專家出任即將組建的職業聯賽理事會執委，并希望專業人士自薦。雖然關注中國足球多年，但金汕從沒想過和足協、聯賽拴在一起。“從閻世鐸時代起(2000年)，我就寫過大量批評文章?！北本┥鐣茖W院體育文化研究中心主任金汕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不夠格，我一直停留于坐而論道，沒有親自參與過俱樂部的工作，對聯賽流程也不了解。”

就在此時，足協開始了動作。2月底，美國國際管理集團亞太區副主席、大中華區主席兼總裁朱亞當接到足管中心職業發展與監管部主任劉殿秋電話。劉問朱，你愿不愿意做中國足球的志愿者?朱答，愿意出力。談話很簡短。北京市足球運動管理中心主任楊俊生來電請金汕寫一份簡歷，參與競選執委。將意大利超級杯運作到北京舉行的律師王輝被北京足協推薦。《人民日報》體育部副主任汪大昭也被推薦候選。

3月4日中超公司董事會換屆選舉后，聯賽理事會社會執委投票開始。與會者從推薦名單中選出最終參選人再進行投票，媒體、法律、社會專家各選出兩名候選人，惟有經濟專家只有朱亞當一人候選。

會后，楊俊生告訴金汕當選了。“我覺得很突然。”作為社會專家，金汕和李元偉競爭一個執委名額。李元偉曾任國家體育總局籃球運動管理中心主任，是cBA聯賽的締造者。參加投票的47人中，24票投給金汕，23票選擇李元偉?！罢f老實話，我真不如李元偉，他是CBA之父，可以把籃球界好的東西，甚至是籃球界的教訓都帶進來，比我作用可能更直接一些。”金汕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3月5日，四名社會執委被邀至足協開會，此前，四個人相互間并不全都熟悉，但也神交已久?！拔铱催^金老和汪老的文字，汪老的思想很活躍，金老一看就像學者，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樣。我也曾和王輝早年所在的律師所合作過項目。”朱亞當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當選的過程特別簡單。這中間沒有網上說的所謂陰謀。”

開會的要點是面見足管中心主任韋迪、副主任于洪臣等人，聽取聯賽理事會等相關情況介紹。直到那天，金汕才搞清楚聯賽理事會和中超公司的區別，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當選的職務屬于中超公司。于洪臣強調，執委不是虛職，要參與投票，并提出對聯賽的規劃和建議。

1995年，中國足球聯賽最紅火的時候，金汕曾收到中國足協邀請，出任中國足協科技文化委員會委員。該委員會還邀請了足球評論員張路和著名社會學家鄭也夫。但在上海開過一次會后，委員會就無疾而終，足協再也沒有組織開會或發過通知。

金汕把這個故事講給2010年2月才進入足管中心的于洪臣聽，于洪臣當即表示，這次絕對不會發生類似情況，會讓執委們積極參與進來，聯賽理事會要經常開會，為了讓執委們更多親身體驗聯賽，還會為大家辦理聯賽官員證。按照相關章程規定，執委的任期為四年，兩次不參加會議，執委資格將被取消。

“他們(足協官員)說得很直，就是要發揮專家執委的優勢。于洪臣交待金老(金汕)嘴不能軟，成為執委如果受制就不好了。韋迪說：‘你們一定要放開，不要有任何的包袱，這是對你們獨立觀點的一種尊重。”朱亞當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會按照獨立董事那樣，按市場運作的方式提供意見和建議。我在商界那么多年，也不會為這個事情(執委)，去改變自己的處事原則?！?/p>

“領導不要自己關在辦公室里想主意”

“市場化、職業化水平低，和社會有些脫節，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沒有長遠規劃”，是多名執委對某些足協人士的共同印象。

閻世鐸在任時，遇到很多“麻煩”，有俱樂部“鬧革命”、有人要求管辦分離。閻世鐸常會在作出決定前征求意見，也常常會找到汪大昭。一來為自己的決定提供參考，二是有些事情拿不準，希望先聽聽媒體人的意見。閻世鐸每次都誠心聽取意見，但采納不多。

“可能他思考后覺得意見不可行，或者他早有主意。這都沒有關系，只要能保持這么一種機制，遇到問題，領導不要自己關在辦公室里想主意，或是只找身邊的幾個中層干部商量。應該走得開一些，聽更多人的意見。”汪大昭對《中國新聞周刊》說，“謝亞龍、南勇喜歡自己關起門來，比較獨斷。韋迪主持工作后，好像過去比較好的傳統在恢復，雖然他做的努力目前來說還很難有什么根本的效果?！?/p>

2011年初，中國足協開始開大會討論管辦分離，涉及所屬所有部門，其中聯賽是管辦分離的首要實施對象，這是報國家體育總局批準同意的。實行管辦分離后，將成立聯賽理事會管理聯賽，下設執委會和執行局，前者商議與職賽相關決議后者負責執行。執委會更是選出四位社會專家擔任執委，多方吸納建議。

在中國體育界，足球界其實算率先開始嘗試管辦分離。但很多人并不買賬，多年來足球界丑聞頻出，很多人持懷疑態度。

“應該是一個非常好的現象。從原來一個封閉的圈子現在向社會敞開，愿意提供一張桌子讓大家來商量中超中甲這些賽事，這就是非常大的進步?！眻涛踺x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管辦分離和原來設想的有差別，所以大家也提出很多異議。我覺得這是正常的。在中國做什么事情，都不能離開這個體制?！?/p>

足協為管辦分離制定的近期目標明確簡單：組建理事會、程序健全；讓理事會、執委行駛權力；增加透明度；加強培訓，從管理人員培訓開始。

“足協提到了財務透明度。因為以前不是商業化運作，資金從哪來，花到哪去，都說不清楚。”執委朱亞當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加強管理人員培訓是很重要的。通過幾次接觸，我是充滿信心的，大家承認問題所在，也愿意做嘗試。”

很多年來，媒體、公眾對足協的批評、譏諷已是常態，但從批判者轉為參與者后，一些看法也在悄然改變。

管辦分離剛出，金汕曾批其偽。“作為

建設者，也要了解到中國國情，管辦分離也是有限的。給我感覺，至少他們心里認識到管辦分離是比較好的解決辦法?！苯鹕菍Α吨袊侣勚芸氛f，“以前足協的文件沒機會看，或者放在你的手里，你都不屑看。現在還真是認真讀了《中國足協章程》和管辦分離的相關文件。盡管足球有很多缺點，從這些文件看，他們也是動了不少腦子的?！?/p>

“我該說的話，我一定要把它說出來”

2009年，曾在北大校隊踢過三年的王輝開始運作意大利超級杯來華，選擇運作國外足球賽，就是因為中國足球實在太亂。2010年，王輝曾報名競聘中超公司總經理，但沒成功。

在準備競聘時，王輝研習了許多關于中國足球聯賽及俱樂部的運作狀況、規章，發現了很多問題。

此次以法律專家身份當選，王輝希望施展自己所長?！拔易约簳嘌芯楷F有的這方面規章制度，之后盡量會提一些建議，我會在完善上、或者可執行上讓它變得更方便。這其實不難?！蓖踺x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王輝的主業是律師，平時律師所里涉外業務較多，他研究中國足球相關文件時發現，一些中文所表達意思別扭，一看就像是從外文直接翻譯的字面意思。而有些現行規章既模糊又不完善，甚至已經過時。

在他辦公桌上厚厚的文件資料堆里，最上層擺著《中國足協紀律準則及處罰辦法》。由于反賭掃黑案陸續開庭，多家俱樂部受到牽連，但直至新賽季中超聯賽開幕，對涉案俱樂部的處罰仍沒有明確說法?！吨袊銋f紀律準則及處罰辦法》成為王輝這段時間研究的重點，也是他覺得問題較多的一份規章。

“你覺得這些處罰是‘并用還是‘或的關系?”王輝翻開《中國足協紀律準則及處罰辦法》第五節《腐敗》說，第六十三條關于賄賂的處罰寫著“降級、罰款、扣分、取消注冊資格”。

“我的理解也是并用(因為這上面印的是頓號)。我是從法律上理解的。但是有些人就覺得也是可以選擇的，我就不知道他們是怎么理解的。即使擔心聯賽無法正常進行，也要按照規定辦。”王輝說得很堅定，“我該說的話，我一定要把它說出來。”

如果聯賽理事會執委會討論處罰的話題，王輝會如實表達自己的意見，即使這將觸及很多俱樂部的利益。執委會由19人組成，其中中國足協3人、地方足協4人、俱樂部7人、中超公司1人。4名社會執委被外界看做足球圈外的人。

“我只是提供專業的意見，我會尊重俱樂部的利益、意見，但如果他們在會上的發言與足球的健康發展背道而馳，我會說我不同意、這是不對的?！蓖踺x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但如果大家堅持，都愿意吃這個虧，那也沒關系，因為畢竟是他們(俱樂部)在玩足球。我跟足球沒有切身利益，只是負責通過我的專業知識，使各項規章更規范健康，符合足球發展規律。”

立足各自本專業提供意見是4名社會執委共同的打算。金汕想以社會學視角切入，做調查、寫報告，第一份就是在計劃中的《中國足球職業俱樂部對城市體育產業的拉動作用》。

金汕在新浪、騰訊、網易三個網站的博客總點擊量接近五千萬，因文章多與體育相關，來訪者大多都是球迷，新賽季中超聯賽兩輪過后，金汕已經寫了五篇博客?！拔以瓉聿粫敲辞趭^。”金汕說，“過去因所在地域的角度，對某支球隊偏愛，現在就要更公平些。包括對裁判冷嘲熱諷的評價，也要少一些。”

汪大昭很贊賞賽區在記者席貼上主要媒體的標識，并為客隊媒體留夠坐席，免去記者提早入場占位的麻煩。但中國足球職業聯賽舉辦了近二十年，并不是每個賽區都有統一的服務標準。他希望先把這樣的標準細化并推廣實施。

朱亞當則通過自己多年任職投行積攢的人脈，邀請很多商界人士到球場看球、參加論壇，為那些因“假賭黑”而遠離足球的商家重新打通和中國足球的溝通渠道。

他本人當選執委時，很多人都認為這將促成央視對中超的關注，因為他所供職的IMG已和央視合作二十年，并有共同組建的體育賽事管理公司。而新賽季央視恢復對中超的轉播似乎印證了這點?！把胍曓D播我是沒有任何功勞的，我當選執委，并不是以現在在IMG的身份，而只是一個經濟專家?！敝靵啴斚颉吨袊侣勚芸烦吻?。

新賽季16家中超俱樂部加大了投資，據官方統計共計25億元。按照歐洲國家聯賽的標準，媒體版權是俱樂部的主要收入來源，但這筆收入在國內聯賽依然沒有準確的說法。這和國內體育轉播一家獨大、缺少競爭不無關系。

“這就是中國特色，短期內沒法改變。”朱亞當對《中國新聞周刊》總結，“中國特色”也是朱亞當希望國內聯賽在規范化、市場化管理過程中盡量不提的，只有這樣才能撇下各種借口迎來健康發展。但在4年任期內，4名社會執委的專業判斷和堅持注定會在具有中國特色的聯賽理事會中得到充分考驗。

(實習生李溫文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