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克利繪畫作品對兒童式構圖手法的運用

邵 惠

(山西師范大學 美術學院，山西 臨汾 041004)

在德國表現主義畫家保羅·克利的作品中，兒童式的構圖形式得到了充分的運用。他的抽象藝術之所以如此引人矚目，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將兒童般天真稚拙的圖像，與老練的手法結合起來， 把不協調的元素統一為整體和單一的視覺經驗，由此產生了驚人的視覺效果。

我們可以留意克利的許多色彩和素描作品，將其作為研究克利熟練運用兒童式構圖的依據。在《鳥和魚》(1915)這幅畫中，克利使用了兒童畫中一種典型的方向轉換的手法——在指示物上標明顯著的變化之處。兒童最常見的用來區分人和動物的圖解方法之一，即比照方向——水平線對垂直線的形式， 克利正是使用同一種手段區分人和動物，除了難以分辨的形式之外——如魚是水平方向的；鳥則是垂直方向的。例如《魚的魔術》(圖1)這樣一幅深色背景的作品：“畫面正中一張帶有鐘表的網正在展開，但是魚兒們還在怡然自得地游著。在左上方，隱約能看到一幅帷幔似的東西，這是正在表演魔術的舞臺情景。作品下方有一個人長著兩張魔術師一般的面孔，那心臟形狀的嘴好像是想喚醒這海市蜃樓吧。在左下角，突然冒出一張扮著鬼臉的小丑的臉。這情景既像舞臺的演出，又像是海底世界的繪畫，給人一種夢幻的感覺?！盵1]其中魚的塊面造型和人物的線描手法在兒童畫中頗為常見。

圖1 克利《魚的魔術》

兒童繪畫的另外一種典型特征，體現在突出局部而不是各種空間關系的“整體感”這一繪畫的不定向性方面?？死凇栋⒌隆ゑR爾基涅姆》(Ad Marginem)這幅畫(1930)(圖2)中使用的正是這種方法——沿著畫面的四周邊邊角角，畫滿了小鳥、鮮花和灌木叢。克利并不關心圖像在空間里的錯位，甚至于他會在田野中心一個像太陽一樣閃閃發光的紅色球體中，又插入一個造型復雜的物體，因此，唯一可能的“光學的”解釋是：我們正俯視著一個波光粼粼的池塘。在此，克利可能一直認為有一點是必不可少的：對于一個畫家而言，透視的或光學的現實主義并不是創作唯一的選擇。《阿德·馬爾基涅姆》(Ad Marginem)這幅畫給人的感覺是：它借用了一種兒童繪畫的方法：即憑借轉動頁面，每邊都可成為畫面的起點。兒童在繪畫時采用了這種手法：讓頁面的底邊變成支撐物體的“根基”。在首都師范大學楊景芝教授編著的《中國當代少兒繪畫解析與教程》一書中， 歸納出一般兒童意象表現期(5—10歲)繪畫的構圖特點之一—— “不定向的圖畫”[2]。我們經?？梢钥吹絻和L畫中出現不同方向的車輛、房屋或人物，有的景物橫躺著，還有的甚至倒立著。這是因為兒童的空間知覺還沒有形成畫面的垂直定向概念，他們還不知道使用畫紙要固定一個方向，于是常常隨意地轉動畫紙的方向作畫。 作為“拓展”根基的一種手段，有時孩子們還會加上一系列平行線來提升頁面?？死牧硪环髌贰镀叫械臋M切面上的創作》(Composition on Parallel Horizontals )(1902)就是按照多重起點的原則來構圖的。縱深感靠尺寸的縮減作出暗示，但是前后平面之間的相對距離卻縮短了。

圖2 克利 《阿德·馬爾基涅姆》

這種構圖手法在克利作品《有黃鳥的風景》(圖3)中也得到運用：在一片漆黑的背景之上顯露出一塊月白色的天空，乳青色的云彩漂浮在紫紅色條帶之上，下面掛著一輪圓月(或日)。在離奇怪誕的樹叢之間，生長著千姿百態、五彩繽紛的熱帶植物，富有強烈的裝飾趣味。在深色背景的襯托下，灰白、淺綠、赤黃、紅褐色的植物和小黃鳥仿佛閃耀著金屬般的光輝，隨意而舒展地棲息甚至倒立在畫面上，描繪出一個充滿濃郁童話色彩的幻境, 顯示出優美迷人的熱帶風光。

圖3 克利《有黃鳥的風景》

圓形是一種“閉鎖圖形”，它是兒童最初封閉的繪畫形態之一，顯示出兒童涂鴉期的那種混沌未開的狀態?！八^‘閉鎖圖形’，就是故意將某種圖形隱藏在瑣碎的、看似無關聯的圖形背景之中，供觀者搜尋、分辨。使某個支離破碎的圖形被視覺經驗連成一個整體識別出來。”[3]孩子們把它當作“事物”所具有的多重涵義的一種標記(正如克利在《鳥和魚》中所標記的一樣) 。圓形還被兒童們用作詮釋“關閉”狀態的特點?？死摹董h繞著魚》(1921)(圖4)采用扁平的圓盤表示魚“在里面”，或是已被控制住了，這種方式與兒童常用的方法幾乎毫無二致。這個案例暗示著，克利在隨心所欲地擺弄他的平面設計才能，針對的是那些扁平的、光滑的圖像，而不是相對的三維對等物。畫面上藍色橢圓形盤子里的魚，被精心地用線描繪出來。一些令人費解的、相互間毫無關聯的物體環繞著它。這些物體大都具有象征性。左上角可以看出是一個圖式化了的人頭，他從一個容器的長桿子里長出來，一個紅色的箭頭從右面與它迎面相遇，彼此大吃一驚。在整個畫面深邃的背景下，到處漂浮著好似記號和帶有象征性的物體。美國藝術史家H·H·阿納森認為：“這一幅作品以及有關的作品，最接近于超現實主義所作的努力。超現實主義者認為他是一位開路先鋒。”[4]英國現代著名的理論家里德(Herbert Reod)評論克利時說過這樣一些精辟的話：保羅·克利創造的是“自由幻想的藝術”，他的世界“實在是一個神靈的世界——一個智慧的仙界。它是一個妖魅與鬼怪的世界，一個數學的侏儒與音樂的妖精的世界，一個長滿了幻想的花朵與荒誕的野獸的世界…… 總之，這是一個處于荒蠻時代的世界”[5]。

圖4 克利 《環繞著魚》

從上述引用的事例可以看出，運用兒童式的構圖手段以及將兒童所采用的“法則”作為發展策略，是克利在其創作中做出的審慎決定。他對兒童繪畫和純真藝術的由衷贊美是眾所周知的。皮爾斯把克利所鐘愛的圖畫式構圖方式，與幼兒繪畫的構圖手段聯系起來，做出了具體的分析。他對克利關于幼兒繪畫發展特點的著述做出了深入研究，并強調指出：“在克利成年時期的作品里，各種技法表現的順序恰好與通常繪畫階段的發展進程相反……克利成熟期繪畫發展的方向與濃郁的自然主義風格相背離，而朝著更加抽象的模式發展?！盵6]

皮爾斯不只是單純地發現、列舉克利所運用的兒童式的構圖方法，他還指出了克利決定運用這些技法的原因。比如說，在1924年的畫作《有人的房間》中，克利把單純的、稚氣的人物圖像組合在一個充滿魔幻色彩的建筑空間里。因此，在空間的視錯覺和房間居住者的平面性之間產生了矛盾。皮爾斯把這種人與環境之間的對照解釋為一種例證：克利似乎想說，通過透視，藝術家刻畫的只能是物質的東西，而不是靈魂——這僅僅只是一所房間而已，卻不是居住者本身必不可少的特征。 因此，倚重學院派繪畫高水平技法的成果，克利嘗試著“復原”孩子們那種沒有經過精雕細刻的、稚拙的視覺藝術作品。借助于在“嚴肅的”成人藝術語境下使用兒童式的表現手法，克利能夠以注入新穎的多元象征元素為手段來滋養“高雅藝術”文化。

參考文獻:

[1]鮑詩度.西方現代派美術[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6：220.

[2]楊景芝.中國當代兒童繪畫解析與教程[M].北京：科學普及出版社，1996：38.

[3]王令中.視覺藝術心理[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05：58.

[4]H·H·阿納森.西方現代藝術史[M].鄒德依，譯.天津：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1999：257.

[5]保羅·克利.藝術自然·自我[M].南京：江蘇美術出版社，1987：3.

[6]PIERCE J.Paul Klee and primitive art[M].New York：Garland，1976：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