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天
很久沒寫小說了,是覺得小說難寫。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開始學寫小說。那時候最關心的是社會問題。中國剛剛從“文革”中掙脫出來,噩夢時代不堪回首,卻還是要回首,只為了不再噩夢重現。文學界努力擺脫政治的束縛,但關心的,其實還是政治。當時很多洛陽紙貴的小說,其實都是用形象的語言來說出許多人想說的話,起了為眾人代言的作用。那個時代,文學被讀者熱捧,也是很自然的。
但是,社會發展很快,原來只能在小說中借人物之口說的話,很快就可以直接討論議論了。承擔了“代言”任務的小說,為了突出說明某個意思,把復雜的人性、復雜的人際關系、復雜的社會簡單化了。這類小說很快被讀者和作者所拋棄。與此同時,二十世紀各國的小說及其理論被大量翻譯進來。作家們看得眼花繚亂,欣喜莫名?,F代小說的形式和技巧吸引著作家,現代派的思想也吸引著作家。于是,先鋒派、尋根派取代了曾經熱鬧的“傷痕文學”、“改革文學”、“社會問題小說”。
可是先鋒派等等熱鬧的時間不長,市場經濟的強大力量迅速地把文學擠出了社會的主流,成為少數人孤芳自賞的東西。直到近十年,隨著文化市場的興起和互聯網的發展,各種適應市場需要的類型小說和網絡小說繁榮,文學的版圖和過去大不一樣,對小說的看法也百家爭鳴。在這種狀態下,寫了三十多年小說的人,倒是難以動筆了。
回想三十多年小說的發展,覺得現在的小說,開始回到小說本來的意義上了。小說原本不是貴族享受的奢侈品。小說是在民間傳奇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是大眾的、好看的,是講一個有趣的故事。這是小說這種藝術形式的基礎。在這個基礎上,好看的故事是要合理的、可信的,因為只有合理可信才能讓人接受。合理可信就是真實。但是真實的人生和社會是很復雜的,絕對不是一個廉價的好看故事。既好看又真實,那就比較難了。如果對一個好看并且真實的故事還有自己獨特的看法,那就更有意思,那就不僅僅是可以供人消遣,還能讓人舉一反三,思索反省。自然,這種更有意思的小說也一定更加難寫了。
現在網上網下,小說無數,假如不是特別有意思,多一部少一部無關緊要。
想到這里,要動筆寫小說,就需要勇氣了。畢竟不是年輕人,無知無畏。所以,古往今來,寫出好小說的,竟然還是年輕人居多。
但愿我還能寫完一部小說,并且公諸于眾。這要看我的能力以及勇氣。
2012年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