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肯打鬼的政治隱喻

羅慰年

中國古代有個著名的鐘馗打鬼的故事。這是一個中國人都很熟悉的豪杰人物跟魑魅魍魎斗爭的經典故事。

鬼怪，在中國文學中，是重要的元素。《聊齋志異》就是一本專門談論鬼怪與人互動的書。《閱微草堂筆記》也談論了不少鬼怪故事。中國傳統文化相信鬼怪，并且把靈異世界的鬼怪當作現實世界的警戒，用鬼怪的故事提醒人們積德行善，以免死后墮入地獄。一些在國內很熱的電影，如《畫皮》等，都在劇情中植入一個捕鬼手的角色，也是這種傳統善惡觀的集中體現。

沒想到，中國的鐘馗打鬼一類故事，在美國也有市場。美國文化中，中國志異小說中的鬼怪都被描寫成吸血鬼（Vampire）。反映在藝術上，就有了專門描寫吸血鬼的故事。專門以吸血鬼為題材的電影，也層出不窮。

以歷史人物為主線，結合吸血鬼的題材，將歷史人物和吸血鬼糅合在一起的電影，以前幾乎很少出現。最近一部《林肯打鬼》（Lincoln：Vampire Hunter），正是一部結合歷史人物故事、吸血鬼怪、動作打斗各種元素的電影。這部結合靈異魔鬼、動作武打和政治歷史的另類電影，雖然是限制級，卻因為有武打的元素而變得妙趣橫生、老少咸宜。電影中的林肯，儼然中國武打片中舞弄板斧的李逵，或是飛檐走壁的葉問。結合貌似中國元素的武打設計，導演顛覆了政治家的林肯，創造了一個打鬼英雄的林肯。在電影的布景中，各種老美國的真實場景再現，令人仿若跟隨電影一道通過時空隧道，跟著林肯走進150多年前的美國生活。

美國“鐘馗”

林肯年輕時曾當過伐木工人，這部電影中打鬼的道具，就是林肯伐木用的板斧。電影中林肯揮動他的板斧，如光似電；光影之間，鬼影重重；板斧所到之處，吸血鬼紛紛鬼頭落地。林肯的許多打斗動作，跟中國武打片的招式，如出一轍，讓像筆者這樣對吸血鬼題材沒有興趣的觀眾，至少從武打的設計和過招中享受到這部電影的創新。

老實說，把林肯這樣的歷史人物，拍成一部吸血鬼類型的電影，表面上看有些不倫不類。不過，把《林肯打鬼》放在美國文化中審視，原來看過不少吸血鬼電影的觀眾，不會覺得詫異。這部電影把吸血鬼故事跟美國南北戰爭的歷史故事糅合在一起，被賦予了政治色彩。

電影內容分為兩個部分。因為母親被吸血鬼所害，林肯發誓打鬼。前半部分，講的是林肯從政之前，為母親復仇，走上打鬼之路。在一個為了消滅吸血鬼對手的“好鬼”培訓下，林肯成了一位打鬼英雄。這是故事的鋪墊部分，目的是展開這部電影后半部分關于林肯鏟除美國奴隸制這個社會“吸血鬼”的內容。

打鬼的經歷，造就了林肯嫉惡如仇的性格。當林肯發現美國的社會不公、黑奴受到壓迫，毅然走上從政之路。電影中的林肯放下打鬼的板斧，轉向對社會不公—美國的奴隸制宣戰。

奴隸制問題，在美國《獨立宣言》中未被涉及。《獨立宣言》最著名的關于人權的定義是：“我們認為下面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賦予他們某些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但人權的定義中不包括黑奴、婦女、印第安人和沒有財產的白人的人權。在《獨立宣言》的原稿中，杰斐遜聲討了奴隸制；遺憾的是，在大陸會議后來的討論中，被全部刪除。亞當斯無奈地說，“奴隸制不是我們這代人能夠解決的問題。”

奴隸制作為美國社會的一份政治遺產被遺留下來，雖然不正義，但是，沒有成為經濟發展的障礙。直到北方工業革命蓬勃發展，需要大量勞工，矛盾才凸現。奴隸制對黑人的束縛，成為美國社會發展的束縛。奴隸制度，把北方需要的勞動力，鎖在奴隸主的莊園里，奴隸制遂成為阻礙美國社會進步和發展的障礙。可見，或遲或早，任何制度都要為它的不公平、不正義付出血的代價。建國先賢們沒有果斷地放棄蓄奴制度，為南北戰爭埋下了導火線。當時，大量黑奴用腳投票，逃到北方，引發南方和北方的直接沖突，導致南北戰爭這個幾乎造成美國分裂的局面。

在美國南北戰爭中，美國面臨是被南方分裂還是由北方統一的大問題。代表南方奴隸主利益的南軍，是不道義的一方。不過，是否解放黑奴，不光是道義問題，更是美國這個新興國家是否能夠戰勝社會不公、實現美國國父“人人生而平等” 的普世價值承諾，是否有存在下去的合理性的問題。面對這個局勢，原來并不反對奴隸制的林肯，為了維護國家統一，義無反顧地舉起解放黑奴的大旗。

電影到此，本來可以打住。然而，編劇卻把奴隸制這個罪惡制度的心理基礎—受惡魔驅使這個現象，跟“吸血鬼”連在一起。吸血鬼成了人心罪惡的象征。編劇通過巧妙鋪排，演示南軍如何利用吸血鬼跟北軍作戰，并且殺死了林肯的愛子威廉。家仇國恨，逼得早已放下打鬼板斧的林肯，不得不重操舊業。不過，這次，林肯不再僅僅為了個人的家仇，而是為了國家，向著政治“厲鬼”宣戰。

善與惡的隱喻表達

把吸血鬼作為南方奴隸主的隱喻，非常恰當。奴隸制度，就是吸血制度。一些人不勞而獲，一些人勞而不獲。這樣的制度，最恰當的比喻，就是“吸血”。吸血鬼成為這個制度的象征。電影試圖將奴隸制度歸因于一種來自靈異界的魔鬼的力量。是“吸血鬼”這個惡魔，在驅使和主導奴隸制度。由此引申開來，任何罪惡的制度，都不是空穴來風，它必有深層的社會基礎—被惡魔驅使的一大批政客和相信這些政客的群眾。

歷史上，奴隸制這樣的“吸血”制度曾對美國造成巨大破壞。林肯打掉的，就是這么一種代表“吸血鬼”（奴隸主集團）利益的社會、經濟制度。惡魔經常變換形式，把扭曲的、變態的社會核心價值，化妝成“新”的意識形態和主義，像吸血鬼那樣通過“咬人的脖子”的辦法注入毒素，把人變成鬼。“吸血鬼”惡魔，實際上是人性惡的化身。惡人訂出惡法、制定惡的制度。

這部以吸血鬼為題材的政治隱喻電影給觀眾的啟示是：歷史上進步的社會制度、經濟制度，為多數人謀利益，代表的是善的合力。相反，扭曲的邪惡的社會制度，其核心價值就是惡魔附體，代表的是魔鬼對人間的掠奪。受惡魔驅使的制度，惡人與惡魔為伍，善良遭惡魔蒙蔽，異議被惡魔摧殘，正直受惡魔欺壓。在惡魔肆虐的社會，思想禁錮于內，異己驅逐于外；惡人得志于朝，良民涂炭于野。這樣的制度，歷史上有，今天有，以后還會有。善與惡的交戰，永遠不會停止。

如果把“吸血鬼”這個惡魔放到現實的人間社會觀照，不難發現，大大小小“吸血鬼”其實離我們不遠，他們像毒瘤一樣，附在社會的肌體里，正吸血而肥。比如，美國金融系統就是“大到不能倒”的吸血鬼。前些年，金融機構為了維持超級利潤，不斷到窮人社區蠱惑買不起房的人做“房屋次貸”，實則是為了吸干他們的最后一滴血。又比如，某些行政系統因為龐大的開支，或者通過財產罰沒、房產拆遷，直接剝奪居民財富；或者通過狂印鈔票，沖淡幣值，間接吸窮人的血。因為貪腐性失血，這些行政系統只有不停地吸血才能維持血液供應和系統運轉。

壯大的 “吸血鬼”隊伍，必定形成巨大的“吸血”利益集團。任何“吸血”集團都制造社會動蕩，破壞社會公平；抗拒歷史潮流，公然與民為敵。“吸血”集團如同社會毒瘤，一旦在肌體形成，便不可能通過自我調整機制修復，直到把社會推向分裂，把國家推到絕境為止。唯有借助林肯和鐘馗這樣的英雄人物奮力鏟除“吸血鬼”惡魔和毒瘤，社會才能獲得新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