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夜連環肇事后

姜欽峰

他是個經驗豐富的老的哥，開了十多年出租車。晚上十一點多，天空下著瓢潑大雨，他開著紅色捷達趕回去交班。

突然，一個黑影橫穿馬路。他緊急剎車，但是距離太近，根本剎不住，“砰”一聲悶響，黑影應聲倒地。壞了，撞到人了。他立即靠邊停車，救人要緊。他趕緊摸了把手電筒，打開車門，跑到馬路中間找人，卻嚇得魂飛魄散。眨眼的工夫，人居然不見了。

難道是幻覺？躺在地上的那輛變形的自行車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剛才的確發生了事故。擴大范圍繼續搜索，可依舊活不見人，死不見尸。雨越下越大，他渾身濕透。此時，四下無人，他如果駕車離開現場，肯定神不知鬼不覺，再也不會有麻煩。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他就罵自己沒有良心，必須盡快找到傷者，說不定還有救。

他拿出手機，用顫抖的手指撥通了110：“警察同志，我剛才開車撞到人了。”值班的警察說：“我們馬上派人過去，你別緊張，想辦法先救人。”

他說：“沒法救，我找不著人。”警察沉默片刻：“你是不是喝酒了?”警察以為又是醉漢打騷擾電話，這種事情經常發生。他趕緊解釋：“我沒喝酒，真的撞到人了，你們快來幫忙找人。”警察說：“那好，你別走開，注意保護現場，交警馬上就到。”打完電話，他心里稍微平靜了些。他哪知道，就在他焦急地等待警察時，一公里以外的地方，另一個司機也差點靈魂出竅。

一輛小貨車停在路口等紅燈，后面的車子忽然狂按喇叭，司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這時，—個騎摩托車的人過來告訴他，他車底下掛著一個人。司機大驚失色，趕緊下車，赫然看到車底下掛著一個中年婦女，早已斷氣。司機不由得魂飛天外，立刻報警。

兩件事前后不過幾分鐘，交警很快查明了真相。前面那位的哥發現撞倒人后，立即靠邊停車。緊隨其后的貨車司機并不知情，依然向前行駛，剛好把倒在地上的婦女掛住。雨夜視線不好，貨車司機毫無察覺，拖著人繼續往前開，直到在路口被紅燈攔住，才被后面的人發現。而此時的哥還在原地找人。

依據案件事實，交警劃分了事故責任：的哥負主要責任，貨車司機負次要責任。法律規定，交通事故致人死亡，負主要責任的，就要承擔刑事責任。的哥因涉嫌交通肇事罪被刑事拘留，將面臨最高三年的有期徒刑，而貨車司機不用坐牢。很離奇的連環事故，假如的哥撞人后逃逸，貨車司機可能會有牢獄之災，因為死者是在他的車底下發現的，怎么也說不清楚。的哥本來想救傷者，卻無意中救了后面的貨車司機。

這個案子后來轉到我的手上。我在看守所見到那個的哥，是個黑瘦的中年漢子，眼睛明亮。我說：“你是好人。假如你當時一走了之，隱瞞不報的話，今天坐在這里的，可能就是后面那個貨車司機。”他說：“這我可沒料到。當時只想救人。這是一條命，我不能見死不救，否則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這不就等于判了自己無期徒刑嗎？現在，我頂多坐三年牢就出來了，不吃虧。”

很瀟灑的的哥，我忘不了那雙明亮的眼睛。但求問心無愧，無論身在何處，他都是自由的。這自由，是良心賦予的，真誠而高貴。

（四月雨摘自《做人與處世》2011年第21期圖/遲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