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規則》：為政治祛魅

○蒙木

打牌需要規則，規則只要預先制定就無所謂公平不公平，但如果起牌后再約定，怎么都難免不公。例如升級吧，四個貓和AAKK哪個大？事先規定就規定了，這對每個人的勝負沒有決定性影響；如果大家已經開始理牌，怎么約定都是有問題的。

生活和打牌差不多，傅惟慈先生有本書就叫《牌戲人生》。政治也需要規則，關于政治規則的書，此前有本經典書叫《君主論》，說“只要目的正確，可以不擇手段”。有人罵有人愛。罵，恨得不得了，好像沒有這本書希特勒就不會那么壞；愛，喜歡得不行，稱之為政治“圣經”。中國有本書叫《潛規則》，吳思先生揭示了諸多歷史和現實不見天的潛在的規矩，就是這些潛在的規矩維系著現實和政治的運行。這都是暢銷書，說明我們大國國民的確想知道得多一點，演藝界張鈺事件之后，潛規則成為一個動詞。最近美國人寫的《灰規則》也被中國引進了。有美國讀者評價這本書是：摩西十誡讓你上天堂，而克勞福的25條規則則幫助你度過這個嚴酷而尚可操縱的世界。這很像北島的詩句：“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潛規則和灰規則有什么不同？汪宇在《灰規則》的跋語里說，潛規則是秘密進行，見不得光的；而灰規則是可以擺在臺面上的，是以博弈雙贏為目的的。

筆者寫過文章“灰規則：克勞福的生活政治”認為：這毋寧說是一本政治說明書。既然是說明書，就是先有產品，我們事后給消費者做說明的意思。理論來源于實踐，潛規則和灰規則都是學者根據歷史、時政和現實生活總結出來的規則，是解釋性的。無論是吳思，還是克勞福都不是潛規則或者灰規則的提倡者和制定者，而是批判者。就像《厚黑學》，李宗吾本意也是批判的。這就像福柯和馬克思，當圓形監獄理論和剩余價值理論被推出后，我們沒有按照作者設想的那樣去解決問題，去為實現人的自由和價值而努力，卻在現實社會中變本加厲地執行了他們所批判的。就弗洛伊德思想是否有害，筆者曾經求教過哲學家高宣揚。他說：弗洛伊德真正的負面影響，是潛意識、弒父情結等很多本是暗流的東西，經過弗洛伊德的揭示，最后堂而皇之地橫行在很多聰明人的人為的理性設計中了。我認為《灰規則》《潛規則》《厚黑學》這些書可能會有副作用，誠如高宣揚批評的弗洛伊德思想。

《灰規則——生活中無所不在的政治》，克雷格·克勞福著，管欣譯，中國致公出版社2012年1月版，28.00元

我們可以通過《灰規則》這本書理解當代美國政治，或者說理解政治，但我們也切不可因此用灰規則來為我們自己一些不健康的生活態度和不合理的政治理念辯護。汪宇指出：中國人病了，有的喜歡向傳統尋求解釋，或者向美國找解藥。美國政治灰規則不是我們的良方。《灰規則》只是繼《君主論》《厚黑學》《潛規則》之后又一本把政治撕開給人看的小冊子，讓我們不要把道德和政治攪在一起。最近屢屢曝光很多公務員不孝或者殺情婦的事，社會一片譴責聲，說一個公務員還如何如何。筆者個人私見是：大家太不明政治了，這些事的確應該受到譴責，但我們應該從倫理和人性的角度去批評，而不能潛在設定從事政治行業的人真的必須是道德楷模，也不該先天設定公務員就是為人民服務的。我們公務員的平均道德素質真的比我們農民的道德素質要高嗎？例如不孝，其實這觸到了中國傳統倫理的底線；孝與不孝，和我們的職業沒有關系。很多很多很卑微很卑微的人，是大孝子，而漢高祖、唐太宗是孝子嗎？宋太宗、雍正大帝真的是兄友弟悌嗎？有人說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漢高祖、唐太宗、宋太宗、雍正大帝，未必是道德高尚的人，但不妨是非常人，算個明君，或者說好領導。德國社會學家西美爾有一篇論賣淫業的好文章，他揭示：我們這個社會對身處下層者的道德要求更高，他們也面對著更大的社會誘惑。

《灰規則》不是解藥，是哈哈鏡，是為政治祛魅的一把刀子。筆者向讀者推薦這本書是為了讓大家因此打破對政治的幻想，希望大家因此打破對仁義道德、自由博愛等美麗話語的不切實際的想象。

我們需要承認：灰規則也罷，潛規則也罷，都的確有些事后諸葛，但規則能擺在臺面上討論就好，大家借此可以認清楚問題和我們的真實處境，這是改善的開始。必須強調：無論灰規則還是潛規則，都不是我們接著游戲必須遵守的規矩。開頭已經點明，如果牌已經到手，改規則就晚了；但如果明明知道老規則有問題，恨著，卻又接著這么游戲下去，挖空心思從不合理的規則中獲利，雙重人格是難免的，失敗也是咎由自取。在一個不合理的規則下，不可能有永遠的受益者的。所以為了一個和諧健康的新游戲，我們必須打破盲從，不要被那些形形色色的完美的烏托邦邏輯所迷惑，看不清楚問題真正所在。看清楚問題，一群有共同愿景的人經過充分溝通和博弈，更合理的規則將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