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芃



出身藝術世家的“藝二代”總是很難超越父輩有所作為。
她們的父親是著名畫家肖峰,母親是著名畫家宋韌。她們不循規蹈矩,義無反顧地“叛逆”,按照自己的方式表達情感,追求自由。
或許你對她們的名字——肖魯、肖戈并不熟悉,但《對話》、《暖冬》……藝術圈里發生的一些轟動事件,總與這兩個女子有關。
兩個鋁合金電話亭,一對男女的大幅背影照片貼在其中,電話亭中間的臺子上,一部電話的聽筒懸在半空:兩性與生俱來的差異性制造異性相吸,也制造了難以逾越的溝通障礙……
女性藝術家李心沫解讀肖魯:“在她作為女孩的經歷中,一個異性的入侵像揮之不去的夢魘,時刻糾纏著她的精神世界。那個創傷迫于世俗的壓力變得隱晦而無法言說。”
受困且難與人言的感情經歷沒有止步于情感體驗,27歲時肖魯創作了裝置作品《對話》:“《對話》的原始創意源于個人的情感困惑。情感生活的失落使我陷入一種自相矛盾狀態。如作品所顯示的,一對男女在打電話,中間懸掛的電話明顯地在告訴人們,對話不暢通。這種復雜而又矛盾的心理狀態是《對話》產生的原始立意。”
充滿張力的作品引起了人們的關注。肖魯的師長宋建明老師認為“作品過于完整,需要‘破一破”。認同這一點撥的肖魯想到了一種極具沖擊力的方式。當她緩緩走向《對話》,舉起手中的槍,將槍口對準作品中的“自己”扣動扳機時,伴隨穿透心魄的一聲“砰”,那個作為他者的自己被擊斃……
《對話》為中國藝術增加了新的元素,成為中國行為藝術的開端。《對話》裝置作品于2006年在嘉德拍賣,成交價232萬元人民幣,該行為藝術照片于紐約蘇富比拍賣行以6.7萬美元的價格成交。目前,此作品圖片已被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MOMA)收藏。
2006年5月,在“長征計劃”藝術研討會上,作為受邀藝術家之一,肖魯帶來了裝置行為作品《精子》。
一個冷藏柜,十二個空瓶子,她向所有到場的男性征集精子,用于自己每月受孕期間進行人工受孕。沒有一個男性愿意成為捐獻者。
在作品的方案中,肖魯寫道:
生命孕育:一個男人的精子與一個女人的卵子相遇,字為精;
情感孕育: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精神奇遇,字為神;
精與神和諧,人間絕境,字為氣。
精、氣、神合一,人生之道也。
求其三者,時間不及,年齡不及,機緣不及。
退而求其一,擇字為精。
那一年,肖魯44歲。她剛剛結束了一段長達十五年、沒有婚姻沒有孩子的愛情。十五年,對于女性近乎一生,最美好的年華漸行漸遠。一場失敗的愛情讓一直以來對愛情深信不疑的女子覺悟。她不再奢求“三者”集于一身的異性,只求“精”——相遇另一個生命。
2009年,在《中國現代藝術展二十周年紀念文獻展》上,肖魯完成了行為作品《婚》。一場以葬禮開始,只有新娘,沒有新郎的婚禮……
身披婚紗的肖魯從棺木中緩緩走出。婚禮司儀高聲問:“肖魯女士,你是否愿意嫁給自己為妻,忠于自己的想法,無論海枯石爛,無論滄海桑田,永遠和自己在一起。你愿意嗎?大聲地告訴我們!”她答:“我愿意。”兩枚戒指被分別戴在她左右手的無名指上。
背棄異性戀情的束縛,男性與女性角色在體內對話,用異性戀的婚禮模式嫁給自己,肖魯回歸“元我”。二十年后,肖魯跨越了《對話》中男性與女性的溝通障礙,完成了從物質層面向精神層面徹底蛻變的過程。其間的甜酸苦辣,只有她自己細細品味。
此刻,坐在我對面的,是光頭肖魯。
在傳統習俗的層面,頭發對于女人意味著很多。
“這是配合我正在做的‘禿頭戈女藝術行動,不是歌舞升平的‘歌,是肖戈的‘戈。” 她解釋。“禿頭戈女”借用20世紀30年代荒誕劇作家尤里斯庫的著名話劇《禿頭歌女》的諧音,以“戈”代“歌”,寓意中國剛剛起步的女性藝術尚需藝術家用操戈動武替代歌舞升平。“從歷史上看,當代的中國女性已經有了工作,相對獨立,地位有了很大提高。但是幾千年的文化積淀導致中國仍然是男權社會,女人始終處于弱勢。我希望通過藝術的形式讓我們女人去爭取屬于自己的權力,不僅包括權益,還包括力量。”
那個曾經僅僅關注個人情感的肖魯已經不存在了,她說自己“從關注一個女人的情感問題轉向關注一群女人的社會問題”。
與姐姐相比,妹妹肖戈乖巧許多。
她從三歲起隨母親學畫,學業一帆風順,中國美術學院附中、中央美術學院、法國巴黎美術學院……她以優異的成績走出校門,在巴黎時裝工會高級服裝學院深造。
肖戈的專業是版畫,早期最具影響力的作品當屬系列石版畫《男孩子,女孩子》。少男少女青春期的迷茫、失落、躁動、情感,被以杠上嬉戲的方式淋漓盡致地展現。
肖戈是藝術圈里出名的雜學家,版畫、時尚、裝置、行為,幾乎每一種藝術形式都有所涉獵。“我喜歡在東西方跑來跑去,接受不同的文化碰撞,見到自己感興趣的必須嘗試一下,這也是當初沒有去中央美院做教師的原因。”肖戈說。
她用行為藝術作品《春蠶在天堂》描述游戲天堂:雙臂垂耷,雙腿反鉤在杠上;頭朝下倒掛時,猛然間覺得時空顛倒,進入虛幻世界;美麗的裙子垂下,短褲不小心露了出來,會害羞,卻也有些小小的快意……
長期游走于東西方文明之間,兩種文化既相互碰撞又相互融合。肖戈將對身份的敏感形象解讀為印在中國旗袍上的符號圖案(護照、身份證、簽證等身份符號)。站立時,通過旗袍上呈現的社會身份、國際身份區分彼此;倒掛時,真實的肌膚裸露還原了人相同的宇宙身份……
在肖戈策劃的藝術活動中,“暖冬”很出名。2009年底,面對突如其來的藝術區拆遷,肖戈和朋友策劃了一次藝術維權行動,選擇以藝術的方式發出自己的聲音。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行為藝術,熱愛生活的藝術家希望藝術能夠喚起人們心底深藏的純真和美好。肖戈曾在博客中記錄:“這是我第二次接到恐嚇電話了。2日早上8:30左右,一個男人打電話過來,憋著嗓子說:‘肖戈嗎?你等著,兩個月之內肯定殺了你。”那段時間肖戈接到過很多類似的恐嚇。她沒有放棄,柔弱與藝術包裹著堅定的性格。“暖冬”堅持到2010年5月,開發商道歉,藝術家們都得到了應有的拆遷補償款。
時光洗過鉛華。兩個女子對藝術的執著甚至有些“叛逆”的性情,父母給予了充分的理解,唯一不肯不問的是她們的終身大事。
肖戈有些無奈:“父母對姐姐應該已經不抱什么希望了,她們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我曾經也覺得愛情很重要,但是一直不順利,所以也就擱置一邊吧。人不可能什么都擁有,父母健康,事業順利,從小都說我還有點才華……生活總要有些缺憾。對于感情,我覺得隨緣就好。”
采訪即將結束的時候,我向姐妹倆索要一張全家福的照片,肖戈有些不好意思地展示了她熬夜趕制的合影——一張經過合成的全家福。“實在是沒有一起拍的全家福,這張是我昨晚熬夜合成的,有些假。沒辦法啊,我母親還說我們呢,人家到了這個年紀都是三世同堂,至少也有兩個女婿,我們家連張像樣的全家福都沒有。”姐妹倆都有些無奈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