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雄
離休在家的王大伯太寂寞了,決定去街心公園茶室里走走,找人下下棋、談談天什么的。但是,遺憾!他第一次來到茶室,就碰了一鼻子灰,茶室里唯一那張棋桌上的幾個老大爺、老大伯對他很冷淡,不但不和他下棋,連話也不跟他說,就好像從來不認識他似的。其實,王大伯原是這個縣的副縣長,任期十多年呢,別說與他同年齡的人了,就連小朋友也認識他。這不,正當王大伯在棋桌邊看人家下棋的時候,就有幾個戴紅領巾的孩子尊敬地叫他“王縣長”呢。
王大伯有自知之明,連忙微笑著聲明:“不了,不了,我離休了,不要那么叫了。”話聽來好像是對小朋友們說的,實際上他是說給桌上那個絡腮胡老頭兒聽的,因為絡腮胡老頭剛才還給他碰了個軟釘子:當王大伯要和他下一盤的時候,絡腮胡只從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聲,背轉了身。
王大伯心里明白:這里的人們不歡迎自己呢!為此,王大伯好難為情,心里好難過勉強坐了一會兒,就打算回家去了。
正當王大伯想站起身回家的時候,一邊站著個十來歲的男孩子,圓圓的大大的腦袋,圓圓大大的眼睛,虎頭虎腦的,一副機靈相。但見這小男孩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忽然笑了,說:“大爺大伯們,我看你們的象棋下得并不好,我上陣,也許能贏你們呢!”
“哎,你這個小把戲,老虎吃天,口氣不小呀!”絡腮胡大爺笑了,順手摸了摸小男孩的頭頂。
“不信?我給你殺兩盤,三局兩勝制怎么樣?”小男孩不服氣了,撅起小嘴說道。
“行!我們殺兩盤。不過,輸了可不準哭鼻子呀?”絡腮胡大爺同意了。
于是,有人給那小男孩讓了座。
小男孩并不外行,一上桌,就三下五除二地把棋盤擺下了,并向絡腮胡瀟灑地做了個讓對方先走棋的手勢,彬彬有禮道:“請吧,大爺?!?/p>
“哈哈……”絡腮胡大爺被那孩子逗樂了,當真不客氣地擺了著“當頭炮”。
“馬來跳!”小男孩也不含糊,飛了一只“馬”。
王大伯本來想走了,但見到這有趣的一幕,也不由偷偷笑了,干脆坐下來看個究竟。
豈料,那小男孩并非等閑之輩,幾招棋走下來,已顯出身手不凡的底氣,下的棋子個個有譜。攻勢又極為凌厲。大家還沒看清是怎么回事,那絡腮胡大爺已先輸了一局。
“不算不算,我太麻痹輕敵了。”絡腮胡大爺羞得老臉都紅了,他哪肯服輸,哪甘心輸在這個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毛孩子手下。于是,他又擺下陣,向那小男孩說道:“小把戲,我們這回認真地殺上一局!”
沒料到這小男孩口出狂言:“別說下一局,下一百局,大爺你也得輸?!?/p>
絡腮胡大爺不和孩子計較,決心以實際行動來說話,所以,他沒吭聲,一上陣,就向對方展開了猛烈進攻。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有金剛鉆,敢來攬這細瓷活?所以,小男孩面對絡腮胡大爺的攻勢,亮出了更為漂亮的棋招。一會兒明槍交戰,一會兒“陳倉暗度”,沒多少時間,便又直逼“城下”,輕取了第二局。
絡腮胡大爺望著小男孩傻眼了,連連叫著“后生可畏”,又格外謹慎地與小男孩殺上了第三局。豈料,他越是謹慎越不{虧,小男孩抓住時機:步步緊逼,下一看五,殺勢凌然,再次把絡腮胡大爺毫不留情地殺了個落花流水。
三比零!絡腮胡大爺使上了渾身解數,還是當著眾人的面,輸給了這個小男孩。他呆住了。
再說那小男孩贏了棋,一點也不謙虛,而是驕傲得手舞足蹈,再次口出狂言。他用手指著四周觀戰的老人們,哈哈大笑道:“怎么樣?都該服了吧?人老了,上年紀了,不服輸不行??!”
這話太輕狂了,氣壞了絡腮胡大爺。他被小男孩的驕氣激怒了,竟然向四周觀戰的老人們下了出征的命令:“上呀!老頭兒們。誰給我上?剎一剎這小把戲的驕狂勁,難道我們老了真的不頂用了?連這么一個小把戲也玩不過嗎?”
四周觀戰的老大爺、老大伯們當然也不服氣,于是,一個個捋袖挽臂,要與那男孩較量。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令人遺憾的是,后來上陣的五個老大爺、老大伯,居然沒一個是小男孩的對手,先后都以二比零的結局敗下了陣。
“嘻……”那小男孩更是得意忘形了,甩著兩條小腿,晃著個大腦袋,笑道,“我說老大爺們,你們都不行了吧?你們還不服。怎么樣?還有誰敢和我下兩局?”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絡腮胡大爺當真氣得臉色通紅,頭搖成了撥浪鼓,無奈。他只得向四周他的同齡人大發脾氣:“沒用的老頭兒!真的沒用!連這么一個小把戲也殺不過!丟盡了老臉皮……”
“你這位大爺敢和我下兩局嗎?”忽然,小男孩話鋒一轉,用手直指向一邊半天觀戰沒吭聲的王大伯,發起了挑戰。
王大伯猶豫了一下。說實話,他承認自己是個棋迷,但不是好棋手。原來在縣政府時,他雖說每次與人下棋總是輸的少。但他心里清楚,那是他的下屬們故意讓他的。剛才在一邊,他已看得一清二楚:這小男孩確實身手不凡,棋藝高,反應快,思路清晰。真要上陣交手,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對手。但是,現在他見小男孩公然當著眾人的面點自己的將,四周又是一雙雙充滿期待的老人的眼睛,尤其是那個絡腮胡,他快要開口向自己下令了!于是,眾目睽睽下,王大伯硬硬頭皮,坐到了小男孩的對面。
“下就下!”王大伯也不甘示弱。他寧愿輸個零比三,一塌糊涂敗下陣來,也不愿擔個“連陣也不敢上”的丑名聲。
于是,王大伯與小男孩殺上了。
說來也蹊蹺,不知是那小男孩忘乎所以了,還是王大伯的棋藝大有長進了的緣故,反正一上陣,王大伯著著領先、棋棋勇猛,才十來個回合,那小男孩就先輸了第一局。
“嘩……”四周的老人們出了口氣,立即對王大伯予以掌聲鼓勵。
第二局下得稍微緊張了些,但最終還是那小男孩又輸了。
“不下了,不下了!我輸了!三局兩勝制,大伯您贏了!”男孩又羞又惱,站起身來欲往外溜。
“哈哈!”絡腮胡大爺揚眉吐氣,快活地笑了,在四下老人們的一片喝彩叫好聲中,他一把抓住小男孩抱在懷中,伸出食指連連刮豁。也的小鼻尖:“小把戲,你到底還是輸給我們老頭兒們了吧?!怎么樣?服不服?”
“服,服!”
“我們老人還行不行?”
“行,行!”
“以后還敢驕傲自大嗎?”
“不敢了,不敢了!”小男孩一面用手護住鼻子,一面討饒了。
絡腮胡剛松手,那小男孩就像只兔子似的,逃到了門外。站在門口,他轉回身,向王大均伸出大拇指,由衷地夸道:“這位大爺,好棋手!我服了!”說完,在老人們一片喝彩叫好聲中溜之大吉了。
小男孩走后沒多久,茶室就打烊了。老人們臨分手時,忽然,絡腮胡握住王大伯的手,挺不好意思地說:“王……縣長……老弟,歡迎你以后常來這里喝茶下棋?!?/p>
“哦,只要你……你們歡迎?!辈恢獮槭裁?,王縣長的喉頭有些哽澀。
從那天起,街心公園茶室的老人隊伍中,多了一個王大伯。過往的人們常能聽到王大伯與絡腮胡大爺他們融洽地說笑聲、看到他們促膝對奕的親密身影。
大約三四個月過后。
這天,有全國少兒象棋選手表演賽來這個縣城進行表演。老人們自是不肯放過這個好機會,相約著—起前去觀摩。
王大伯當然也去觀摩了。
但,不觀摩還罷,這一觀摩,王大伯就傻了眼,因為他清楚地認得最后出場的那個全國兒童象棋冠軍不是別人,就是三四個月前在街心公園茶室遇到的那個小男孩!
這是怎么回事?那男孩分明是上屆全國兒童象棋賽冠軍,他的棋藝也絕對是一流的,但為什么上次在茶室里,他居然會以零比二輸給自己的呢?他這么好的棋藝,難道會輸給我嗎?難道我認錯人了,眼前這男孩與上次那男孩不是一個人?揉揉老眼,他再仔細看,沒錯!這兩個男孩分明就是一個人嘛!
王大伯越看越糊涂,越想越不明白。好容易,象棋表演賽結束了。不等觀眾散盡,王大伯就擠到后臺,拉住了那全國兒童象棋冠軍的手,問道:“孩子,你還認識我嗎?”
沒想到那兒童冠軍居然笑著點點頭,道:“認識。你不是這個縣上屆的副縣長王伯伯嗎?幾個月前,我們還在茶室下過棋呢!”
這下,王大伯更不理解了:“那么,孩子你告訴我,那回在茶室,你為什么故意輸給我呢?我感覺到了,那回,你是故意讓我的?!?/p>
小男孩誠實地點點頭,笑道:“王伯伯,我是故意輸給你的?!?/p>
“為什么?你這樣做是為了什么?”王伯伯急促地問道。
小男孩微微笑了,趴在王大伯耳邊輕聲說道:“王伯伯,我是為了讓您能與那些大爺大伯們玩在一起呀!”
聲音不大,王大伯聽來卻如石破天驚。這時,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老淚奪眶而出,滿臉縱橫……”
(責編/冉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