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的快樂

穿名牌的易老師

易老師一身名牌運動裝出現在講臺上時，我穿著表姐又肥又大的舊毛衣，局促地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他點名：林雪。我站了起來，頭發擋住了半邊臉，兩只手絞到一起。他的手落了一下，示意我坐下。我懷疑他根本就沒看到我的樣子。

他是我們的班主任，教我們英文，說著一口很好聽的倫敦音，那是楊曉舒說的，我可不懂啥倫敦音啥紐約音的，但我能聽出來好聽，他的嘴巴一張一合，跳出來那些單詞有種韻律。

只是，有時我們會聽不懂，任憑他在講臺上一遍又一遍重復，教室里寂靜無聲。

有一次，他讀了一首詩讓我們翻譯，那恰恰是我不久前在圖書館的英文書上看到的，詩的名字叫《雪花的快樂》。不知哪來的勇氣，我舉起手，很標準地把那句話翻譯了過來：假若我是一朵雪花，翩翩地在半空里瀟灑，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飛揚，飛揚，飛揚，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他的手在空中做了個降落的姿勢，示意我坐下。他說這是徐志摩一首詩里的句子，林雪說的是原句。他說：咱們給林雪鼓鼓掌吧！

一整天，我的快樂都像魚膘兒一樣在心里膨脹著。

可是，這快樂很快就變成了沮喪。放晚學時，他走進教室，通知每個學生交一百五十元錢的保險費。

老媽在商場做保潔，一個月才掙七百元，要交二百元房租，我們兩個要吃飯……所以，我不需要保險。

我把這理由跟易老師說時，他扶了扶眼鏡，淡淡地說，你回去吧！

突然我就很討厭他了。是的，討厭。

教室外天空的云朵

易老師在講臺上讀課文時，我在看窗外的白云，它們真好，那么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不用學習，不用掙錢，也不會被人低看一眼。想到這兒，我的心突然很酸，早晨老媽翻遍了口袋也湊不齊給我吃午飯的十元錢，她看著我的臉有些卑微地說：要不……我中午給你送飯去。

我盡量裝得很快樂地說：不用啦，楊曉舒跟我打賭打輸了，中午他請我吃漢堡。

老媽嘴里說：那怎么好意思呢！其實，我看出她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我知道為了省錢，她的午飯只是一個面包而已。

易老師叫我：林雪，你來接著我讀。

我站起來，茫然不知所措。還好有楊曉舒，他把易老師念的地方讀了一下，好半天，我才找到那句。我的聲音磕磕絆絆地在教室里響起，我仿佛變成了一朵云，世界只剩下了我自己和那些從我嘴里流淌出來的單詞，它們竟然順暢起來。

我不知道聲音是什么時候停下來的，易老師的掌聲帶動著教室里其他人的掌聲，楊曉舒說：林雪，你真是太棒了。

下課時，易老師走到我身旁，他說：那個，林雪，中午我有事找你。嗯，還有你，楊曉舒。

楊曉舒是個心理素質不好的家伙。后兩節課，楊曉舒都有些不安，他一遍又一遍小聲問我：我除了上課給你放暗號，沒犯啥錯啊？老班找我干啥？

想起易老師的名牌運動服和那種淡淡的被我理解為不屑的瞧不起的表情，我倒不介意他找我什么事了，反正他是我不介意的人，有什么關系？

我承認我的敏感和驕傲都是為了掩飾自卑。但是有什么辦法呢？

最漂亮的繭花

我果然是個預言家。那頓午飯我真的吃了漢堡，不過請客的人不是楊曉舒而是易老師。

他指著快餐廳里那些匆匆忙忙的服務生說：這個，我做了四年。

我瞪大眼睛，易老師不是家境很好嗎？

易老師沖我跟楊曉舒笑了笑，攤開兩只手，說：看，這上面有最漂亮的繭花吧？

我跟楊曉舒都笑了，楊曉舒更是伸出手摸了摸老師的手，真的很硬呀。

那天易老師說了很多話，他說在大學里自己要掙生活費和學費，每天只能花二元錢伙食費，所以，他說：三個或者四個饅頭，加一碗食堂的免費湯。

他說：那時宿舍里的同學買了好吃的，分派給每個人，他是不敢要的，因為他還不起。就那樣，他變得很孤家寡人。他說：貧窮、自卑是一對難兄難弟，碰上了，很麻煩。說這話時，他沖我吐了吐舌頭。

我知道他請我吃這頓飯的意義了。

易老師咬了一口漢堡，很用力地嚼了起來，末了，他說：有一天，我看了一篇文章，那上面寫了一個光腳去大學讀書的人，他不敏感，也不自卑，跟同學玩在一起。有同學請客也不拒絕，他說：要接受別人的善意，你可以在別處幫他。人有時心里的結一瞬間就解開了，就是從那篇文章我開始改變的。

貧窮沒那么強大，只要你正眼看它。

如果不是楊曉舒在，我很想哭了。

夏天我沒有漂亮的裙子，冬天我沒有漂亮的靴子，還有，我不能請同學去吃冷飲滑旱冰，我不敢帶同學去家里玩……

那些困擾我的問題易老師都經歷過。

楊曉舒很八卦地說：老師，我們都還以為你很有錢，你的運動服可是大牌子。

易老師彈了楊曉舒的腦門一下，說：那是我上班給自己的獎勵。就那一套。

我跟楊曉舒都笑了。

易老師說：我很喜歡徐志摩那首詩——《雪花的快樂》，做一朵雪花尚且要快樂，我們干什么活得憂心忡忡的呢？林雪，你說呢？

我急忙點了點頭。

易老師說：你的保險費我幫你交上了。別當是欠我的，將來你可以還，方式不限。易老師說：不能因為貧窮就漠視生命，我們的健康當然更要保險。

從快餐廳出來時，天上飄起了雪花，小小的，一片一片的，落到手心里很快就融成了一粒水珠。我跑到雪地里，揚起頭，眼淚流了下來，那分明是快樂的眼淚。

那一刻，我變成了快樂的雪花，有希望不悲傷的雪花。

[送你一杯茶]

徐志摩的詩歌《雪花的快樂》，一段完整的內容是這樣的：“假如我是一朵雪花，翩翩地在半空里瀟灑，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飛揚，飛揚，飛揚，——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不去那冷寞的幽谷，不去那凄清的山麓，也不上荒街去惆悵——飛揚，飛揚，飛揚，——你看，我有我的方向！……”從這段話里，我們可以讀懂雪花快樂的原因，在于她清醒地知道人生的方向在哪里，并能在各種誘惑面前，堅持做自己。本文的林雪很清楚地記得這首詩，想必是雪花的快樂感染了她。但是，她并沒有被其中的內涵所觸動，不然，也就不會因為自己的貧窮而煩惱，也不會羨慕易老師的名牌運動服等等。倒是易老師的現身說法，讓林雪懂得了雪花的快樂。原來，快樂的真諦，并不是外在物質的包裝和討巧，而是內心對自身生命的自信和肯定。唯有如此，一朵雪花才不會在灰蒙蒙的天空飄零，一個人的人生也才不會在卑微與寂寞中迷失。這就是雪花的快樂所帶來的啟示。

【文題延伸】快樂的真諦、一朵雪花的啟示、找尋生命的方向……

（小引）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