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是個圈子

因為我的女兒學習小提琴，現如今，看到大街上背著琴的孩子，就感到親，就一定會回頭駐足，久久地打量孩子和孩子身邊的大人。往往背琴的孩子走出了我的視線，我還站在原地……

我的孩子學習小提琴時，也經常背著琴走大街穿小巷。因為要換課，火車站、公園里、老師家的樓底下，都成了我們練琴的地方。自然會碰到些熱心的人，他們會很關心地問起很多，建議很多。我們當時一個勁兒地往前闖，沒有怎么把那些話往心里去。等到若干年后的今天，我內心也涌出了很多想法，很想對學習音樂的孩子和家長說說，只是一直苦于沒有機會。

幾乎所有家庭讓孩子學習音樂、美術、舞蹈，一開始都說是為了興趣，其實很多時候，孩子并沒有興趣，全是大人的興趣。隨后呢，大人又很難有能耐把自己的興趣變成孩子的興趣，孩子就越學越苦了。到了實在學不下去的時候再放下，孩子一定是受了不小的傷害了。老是學了就放，孩子就可能有了習慣性放棄的毛病，這是最要不得的。

我的孩子以專業第一名的成績考取上海音樂學院附小后，我的一位好朋友很受鼓舞。他的兒子是學古箏的，他的夢想因為我的女兒而放大了。他帶兒子來聽我女兒的音樂會，打算讓他的兒子走專業學習音樂的道路。這很出乎我的意料，著實把我給嚇壞了。專業學琴跟業余學琴是兩回事啊！我極力勸阻，但效果很差，他是個越挫越勇的人，難聽的話也說出來了：“就你家孫同同能學，人家的孩子就不能學，你上了公交車了，就拼命叫司機關門。”因為是好朋友，我一點不記恨他。我跟他說：“要學音樂，不要學音樂，在我這里，有兩個抽屜，都儲備得滿滿的，學有學的理由，不學有不學的道理，都很充分。”我跟他的爭論圍繞以下幾個要點展開。

一、為何學音樂

“請問，你讓兒子學音樂的目的是什么？”

“我們家沒有太多的理想抱負什么的，就是為了以后有個好工作。”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不要學，學不好的。學音樂的道路太難太長，即使你很努力了，也不一定有好結果。如果沒有明確堅定的目標，大人和小孩都是很難堅持的。如果一起步的時候就定位是為了以后找工作而學，幾年下來，最后很可能學了反而什么工作也找不到啊！”

二、孩子愿意學嗎

朋友明確的回答是，不愿意，是大人逼著在學。

我的回答就更明確了，不能學，一定不能學。音樂是通過聲音表達思想的東西，是要創造和再創造的。學音樂的人是要完全解放思想、放松心靈的，逼著管著，是學不好的。學音樂是要靠些天分的，不是這條道上的人不要硬往里面闖。如果孩子有些興趣，大人又懂得不斷去激發孩子的興趣，那也只能說明孩子具備了學習音樂的重要條件。

三、經濟有保障嗎

很多孩子學習音樂，是因為要培養興趣。在我看來，窮人是無法談興趣的。我理解的窮，一是指錢，二是指精神力量。朋友問我，走專業路要多少錢？我說，你們家把未來十年的衣食住行用的費用先放在一邊，然后還有結余100萬，你就可以試著往前走。朋友說：“要這么多錢啊，我們家沒有。”我說：“是的，也許不止，也許要不了，沒有這么多錢做保障，你是無法往前走的，除非你在未來的日子里有能力籌到這么多錢。”

朋友自然要問我：“這些錢用在哪里啊？”我說：“很多地方啊，外地到上海，要重新租房子吧，上海本地人也不可能家就正好在學校附近啊。孩子的學費從小學起就像大學生那樣繳了，除此之外，還要請老師加課，加課的費用，不同的專業不同的老師不一樣，一小時300元到800元不等。孩子的演出費、出國比賽的費用啦，等等，不一而足。”

四、誰來陪讀

孩子身邊的這個人是十分重要的，是家長，是朋友，是保姆，是老師。陪讀的這個人是培養孩子這個項目的總經理。

孩子考到上海音樂學院附小，很多家庭都要派出一個家長來陪讀，家長顯然是要辭去自己的工作的。這樣的家長是要生不如死的一年年陪下去的：附小三年，附中六年，共計九年。我對朋友說：“你和你老婆打算送掉其中一個人的命，你就繼續前行。”

我不是危言聳聽。我自己的體會太深刻了。活蹦亂跳的大活人被弄來做陪讀，心中再有目標，也會經常在家氣得、急得頭撞墻。慢慢地，心平氣和了，日子一天天地往前流淌，孩子的成長有喜有憂。孩子大了，孩子煩大人了，孩子的成長也完全需要大人走開旁觀了。視孩子為唯一的大人，又被自己深愛的孩子趕出了自己好不容易才習慣的生活。這一進一出，真的是要人的命啊！很多陪讀的家長，在精神和經濟的雙重壓力下，三五年、八九年下來，都有了這樣那樣的慢性病了。

五、跟誰學

學習音樂是要緊緊跟隨老師的，只有跟隨才能學到精髓。這大不同于我們通常所理解的學校、課堂和老師。

跟隨很重要，跟誰自然就更重要。學生一拜師，往往就是好多年，有時候就是八九年。老師既要教琴，更要育人。老師的言傳身教，是直接影響孩子的力量。一個好的老師，不見得職稱最高；一個好的老師，不見得學費最貴；一個好的老師，不見得教出來的學生分數最高。但一個好的老師，一定要真正發自內心地愛每一個學生；一個好的老師，一定要能夠時刻給予孩子希望，不斷放大孩子的夢想；一個好的老師，一定要自己有著極其豐富的生活和閱歷；一個好的老師，一定不能太跟自己的學生計較錢，因為學音樂的孩子家少有不因琴而窮的……

不得不承認，有不少老師是為了錢而教琴的。有老師坦言：“為了錢，為了賺學生的學費，幾乎所有的老師都有這么個階段，不管這個孩子能學不能學，只要給錢就行；任何環境里，總是‘二八定律’，80％的學生為20％的學生做陪襯，學校總得要招滿學生啊，沒有了學生，我們這些老師到哪里吃飯啊？有不少老師內心一直是在掙扎著的，眼看著很多學生明顯不是學習音樂的料，不忍心鼓勵他繼續前進，又沒有勇氣勸他回去，有時也實在是沒有能力勸住瘋狂了的家長和孩子。”

苦口婆心的這么一番說道，朋友還是很倔，不服不從。我把話就往極致里說了。軟的好聽的是：“兄弟啊，如果跪在你面前能夠阻止你的腳步，我立馬給你下跪，成功是需要條件的。”硬的難聽的是：“大膽喊你一聲兄弟，你硬是頭往前撞，必死無疑。我孫生龍能走通的路，你不一定能走通，因為你不是孫生龍。”

即便如此，朋友還是沒有停止腳步，繼續前行，直到兒子學琴學得去看心理醫生了，學得睡覺做噩夢狂喊“不要練琴”了。最后，朋友才罷手了。因為此事，我們成了更好的朋友。

幾乎所有專業學習音樂的孩子的家長都有一肚子話要說，其中最真誠的一句就是：不要隨便學音樂。

此文無意批評音樂、批評音樂學院、批評音樂老師。唯愿讀到此文的家庭，能重新審視一下孩子學習音樂的事情。如果你們很清楚地知道了前行道路上的苦難后，還毅然決然地繼續前行，那是我期盼和敬仰的姿態。衷心祝福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