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繁花中長大的孩子

林清玄

在繁花中長大的孩子，心里也會開滿繁花。

一桂表姐家住在溝坪，卻不把孫子送到隔著一畦田就到的溝坪國小，而是送到十里外的金竹小學。每天光是騎摩托車送孫子去上學，就要花掉半小時。

親戚朋友都不能理解，一桂表姐總是開玩笑說：“到金竹小學，最差也能讀到第八名。”

當大家感到迷惑的時候，她總會開懷大笑：“因為那里一個班只有8名學生，最后一名就是第八名呀!”

一桂表姐當然不是為了名次才把孫子送去金竹小學，而是金竹小學實在太美了。美到不像是一個學校，而像一座花園，美到超過都市人想象的程度。

金竹小學背后是山，前面也是山，前后的山上都種滿刺竹。秋天的時候，刺竹葉轉成金黃色，在晨光或夕照下，連成一片金黃。這便是“金竹村”和“金竹小學”得名的由來。

金竹小學后面金黃竹林的坡下是河流，前面是馬路，到金竹的路兩旁是果林，滿枝、滿園、滿路的芭樂、橘子、楊桃和棗子。全是飽滿欲滴，人們就好像走人了鉆石與翠玉的森林。

到金竹的路標除了水果園，就是花了。馬路兩旁都種滿紫色的九重葛，沿路前行，當看到一片黃鐘花與金蓮花的時候，金竹小學就到了。

金竹小學是非常迷你的小學，全校加上校長只有7個老師，學生55名。除了四年級11名，其他年級都是個位數。所以，校長和學生、老師和學生、學生和學生，不論大小都是互相熟識的，甚至于學生家長也都熟識。由于這種熟識，金竹小學就成為金竹村的社區中心。

金竹小學的朱錫華校長和江文瑞主任都是愛花的人，并且深信“環境的教育可以美化心靈”，于是攜手營造“校園就是花園”的夢想。

課余的時間，學校的校長、主任、老師帶著孩子在校園種花侍草，短短幾年的時間。不分四季，校園都開滿了花。

初到的訪客通常會被那么繁盛的花嚇一跳，遍地都是風仙花、金蓮花、金盞花、大理花、朱槿和黃蟬，鳳凰樹干上則沿樹開滿了蝴蝶蘭，開在頭頂上的是黃鐘花與九重葛。

走廊上則是用椰子殼環保花盆吊掛的各式花卉，花從盆中溢出，彷佛一陣風來，就會飛舞下來。

由于花實在太多了，校園實在太美了，六年前的春節，金竹小學開辦了“田園春暖美化心靈”的系列活動，讓社區以外的人也來賞花。從此，每到過年，外地到金竹的人絡繹不絕，甚至引起塞車。有時來賞花的超過5000人，正好是全校師生的100倍。

我問朱校長用花來教育孩子最大的心得。

朱校長說：“在美麗的環境下長大的孩子會愛惜自己。我在金竹小學八年多，教過的孩子沒有一個變壞的。”

“在美麗的環境下長大的孩子也會愛惜環境。像學校教室的玻璃，四五年來都沒有打破過一塊。”

一開始，朱校長堅持把盆花都擺在校園里，少數老師擔心會被村民拿走，校長說：“我一點也不擔心他們拿走，還希望把花送給大家。”

于是，學校把大量的花苗送給村民。幾年下來，整個金竹村村民都成為愛花的人，他們如果有美麗的花或找到新的品種，就會帶回來送給學校，金竹村也成了一座大花園。

把十幾年青春歲月都奉獻給金竹小學的江文瑞主任說：“在繁花中長大的孩子，心里也會開滿繁花。”

江主任陪我們在校園中散步。我看著滿園的花卉，覺得金竹的孩子是有福的，能每天在美麗的包圍下讀書。我看著江主任，他的膚色黝黑、身體健壯，最動人的是一雙澄澈無染的眼睛，覺得金竹的孩子是幸運的，能受教于這么用心和有愛心的老師。

臨別的時候，江主任送我一盆酢漿草，是一種罕見的品種，每一株都是四片葉子，正是我多年來在尋找的“幸運草”。沒想到，連幸運草在金竹小學都是如此稀松平常。江主任說：“如果把幸運草移植到花園。明年就有一大片幸運草了。”

從金竹小學回來的路上，我們特意跑去一桂表姐家喝茶。表姐活潑爽朗，一點也看不出是六十幾歲的人；在金竹小學就讀的小孫子，簡直美麗得像一朵金蓮花。

我對表姐說：“阿姐每天在金竹轉來轉去，怪不得愈來愈年輕、有氣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