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水
這一場雪來得很低調,卻下得很纏綿,斷斷續續下了三天,仍沒有停的意思。窗外,雪開滿天,漫蹤江野。我坐在辦公桌后的椅子上玩味關于“雪”的詩句,比如“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再比如“草枯鷹眼急,雪盡馬蹄輕”。
正在暗自為“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這兩句詩嘆為觀止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敲門的聲音很輕。我坐在辦公桌后的椅子上沒起身,說了聲:“請進!”
沒人進來,隔了一會兒,又有輕輕的敲門聲。“請進!”我把聲音提高了八度。
仍然沒人進來。怎么回事?我起身把門打開,想看個究竟。
在拉開門的瞬間,我吃了一驚,一個身上戴滿雪花的“雪人”站在我的面前。她的手里提著兩個籃子,籃子上面各蓋著一條紅毛巾。
我忙幫她抖落身上的雪花,請她進來。她猶豫了一下,說:“我還是站在門邊說話吧,我怕我的腳弄臟了地板。”她的鞋邊上也不過一圈雪而已。
我再三請她進屋說話,她才跺了跺腳進了辦公室,坐在門邊的方椅上。
經過交談。我才知道她從十幾里外的村子里專程趕到學校,來給她的女兒送棉鞋。上周周末,女兒回家時,腳凍了。看著女兒發紅發腫的腳丫子,這幾天,她日夜趕著做了一雙新棉鞋出來。剛完工,她就忙著把新鞋送到學校來了。
說著,她彎腰從一個簸子里拿出一雙新棉鞋讓我看。紅格子鞋面,白白的千層底,細細密密的針腳,摸上去軟軟的,能感覺到棉花的溫暖和香味。撫摸著那雙棉鞋,一種久違的熟悉的感覺一下子躍了出來。我想起了我十歲那年、母親在大雪紛飛的夜晚,在昏黃的鎢絲燈下,為我連夜趕做棉鞋的情景:母親穿針走線時張開的雙臂,很像舞動的白鴿的雙翅:納鞋底的粗白棉線,在母親的手下畫出一道道的白弧……
“老師,你怎么了?”她有些不安地問,可能是我愣怔的樣子嚇壞了她。
我忙笑著告訴她,沒事。接著,我又問她是怎么來的。
她說,本來村子里是有公交車通過的,但這連續幾天的大雪把路封了,公交車停止了客運。她是冒著雪一步一步走過來的,送了棉鞋,還要一步一步走回去。
我站起身,想去把她女兒從教室里叫到辦公室來。她忙制止說:“孩子正在上課,就不打擾她了,麻煩老師把棉鞋轉交給她就行了。”還說,請老師對女兒要求嚴格些,樹不修不成材,師不嚴不成器。
我都微笑著一一答應,我想,我上初中時,我母親也一定是這樣懇請老師的。
她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我送她到辦公室門口時,她突然站住,再次彎腰揭開紅毛巾,從另一個籃子里掏出一件疊得平整的男式棉衣,遞給我說:“這件棉衣是送給你班上張良同學的。這是我在村子里挨家挨戶詢問誰家有不穿的棉衣,然后經過比較覺得這件張良可以穿,就要來了。你看,還是八成新。上周,我聽女兒說起他的情況……哎,可憐的孩子!”
我班的張良是個孤兒,在他2歲時,他的父親因病去世,他的母親把他留給了年邁的爺爺奶奶,遠嫁他鄉后,便杳無音訊了。入冬后的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衣著單薄的張良感冒仿佛就沒好過。
雪開滿天白,而一位母親的那一雙棉鞋、一件棉衣。足以溫暖整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