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
偶得跟我說:“媽媽,你不要回中國了。你回去我會傷心的。”他當時說這話的時候表情真的很憂傷。我心一軟,就浪費了回程票。
而后,我發現偶得為挽留我與他一起生活,做了很多這個年紀孩子做不到的事。
他自己努力不給我添麻煩,以至于我根本感受不到身邊有個孩子。以前我不在的時候,他就是家里的小孩,奶奶爺爺很寵愛,我剛來的第一天,還覺得他是個幼兒樣,才一個月過去,我再端詳他,覺得他已經是個男子漢了。
他自己吃飯,而且吃得干凈利索。喝湯的時候盡量把嘴湊過去,不讓湯滴落在桌面上。
自己上廁所大小便,如果大便,會自己擦屁股。有一天我過去問他,要幫忙嗎?他居然很不好意思地笑著說:“你快走,你快走,好臭的!”
我回來的第二天,帶他到附近的自然公園玩,一路上我是把他半抱半拖著過去的。回來的路上我跟他說:“偶得,你長大了,媽媽抱不動你了,你要是能自己走,媽媽就可以帶你去很多地方玩。”結果,第二周,他就跟我走了半小時的路,到附近的商場去畫畫,又自己走回來。只最后兩站距離的樣子,他讓我抱。到第三周,他就自己走去,自己走回。我幾次問他,你要媽媽抱嗎?他都擺手說:“媽媽,我長大了,你抱不動了。”
離去迪士尼樂園兩周的樣子,我接偶得放學不再騎自行車,而是鍛煉他走路。因為我怕他在樂園里累了要我們抱,耽誤他玩。從他學校到我們住的地方,我急行軍過去,是45分鐘,距離應該超過三公里。我第一次跟他走的時候,速度就很快,按大人的速度走,讓他跟。他一路小跑。走一段,他累了,就蹲下。我陪他蹲會兒就跟他玩老鷹捉小雞的游戲,一路倆人追追跑跑,走一公里半到兩公里的樣子,爺爺在路邊等他,然后騎車載他回家。每次爺爺見到他的時候,他都跑得滿頭大汗。
第四次走這條路,我驚訝地發現,我竟追不上他!他撒腿狂奔,氣都不大喘,不用歇息一口氣跑到爺爺那兒。我半路上像只狗一樣吐著舌頭喘大氣,跟偶得說:“你等等我,我跑不動了。”偶得居然跑過來跟我說,我幫你背包吧,我幫你拿水吧!當時他那個樣子,讓我心頭真的很感動,他像個男子漢一樣堅強而且懂得關愛。他還不到四歲啊!
有一天,我跟偶得說:“媽媽回中國好不好?”偶得吃驚地看著我說:“我沒有做錯什么呀,你為什么要走?”在他的年紀上,以他的理解,媽媽離開他長期不回來,不想他,是因為他不乖。至少別人跟他說的話,讓他有這個印象。
上次去幼兒園,他的老師跟我說,她有一次問偶得,你媽媽怎么去這么久不回來,她不要你了嗎?她不想你嗎?
偶得當時還小,理解力不強,他聽不出問話與陳述句的區別,可能理解為我不要他了。這讓他很難過。所以,他盡量表現得好一些,懂事些,留我在他身邊。
我無數次跟他解釋,媽媽去中國不是因為不愛偶得,而是媽媽要工作。
結果偶得毫不猶豫地說:“你不要工作了吧!你跟我在家里。”他現在還不夠大。等他再大些,他會說,你不要工作了吧,你在家休息,我長大以后賺錢養你。
我想,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一份工作對我的需要,都沒有偶得這樣迫切,他是我唯一不忍傷害的人。
他能做到為愛隱忍,我也能。
摘自長江文藝出版社《小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