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總是跟在腳后跟上,猝不及防地澆在你的頭上。沒有叩門聲,沒有打招呼,濕漉漉地帶著些急促而蒼茫的面孔,酣暢淋漓地來上一通,地上砸起了水鈴鐺,河溝里發出了咆哮聲。敦厚的土坯墻浸濕了半截,猶如打上了一塊時光的補丁。窗欞儼然成了雨點嬉戲天堂,透過窗口向外張望,我看見了石榴樹橫斜的枝條,那一顆顆欲滴的雨珠,晶瑩得就像哪家夜行的村姑提著一盞盞照明的水晶燈,與石榴火紅的花蕾雙目相視。
夏天的雨,沒有春天的纏綿,秋日的低沉,她完全是一副果斷而又執著的面貌,堅決而有力的,沒有半點兒的猶豫,如一根根從天而降的銀針,穿梭般的紡織著大地的錦緞。不大一會兒,屋后的水流蕩起了微微波瀾,灣里的水面漲得寬闊起來,水中的蛤蟆就“哇哇”直叫,沒風的雨絲撒開了腳巴丫似的,越發滴落得垂直、清脆,非常明顯地暴露出了它正直酣暢的特性,這毫不遮掩的自我表現,鏗鏘有力的撞擊力度,擲地有聲的豪放氣魄,足以讓人震耳發聵。
明亮酣暢的夏雨,銀河決口般自天而降,它沒有緩釋的滋潤,強勁滿溢的集匯,在面對重重險阻的情況下,自然會巧妙地繞過道道障礙,達到最終歸屬的目的。撞上屋脊、墻頭,它會順勢滑下,集結成水,形成一種不可阻擋的力量。碰上樹枝、瓜架,它會用生命的身體擊打出燦爛的花朵,雖然曇花一現,卻在短暫中體現出自我價值,我看見一些雨滴落進河流、水灣,很快就悄無聲息地銷聲匿跡了,猶如一朵鮮花被無情地吞噬掉一般。雨水卻是義無反顧的,大有一種前仆后繼的氣概。接踵而至的雨水一撥一撥地在石頭上連續開花,又一次一次地踏上不歸之途,石頭面對柔軟的雨水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形力量。它顫抖了,害怕了。它摸摸自己光亮亮的腦瓜,發出了一陣無可奈何的苦笑,它領教了水滴石穿的真諦。
好一場透地的夏雨,趕路似的,匆匆而來又匆匆去,讓土地痛飲了一個夠,然后風一刮天就立即放晴了。高遠的天空受過洗禮般的瓦藍瓦藍的,沒有沾上一星半點的塵埃。“滴滴答答”的余韻,是屋檐上殘存的雨水做著最后的滴落。打開窗戶,一股攜帶著泥土氣息的潮濕氣流迎面撲來,似乎是道了一聲:“真舒服!”
巴掌大的云彩,就會帶來一場夏雨,一場酣暢痛快的雨水,眨眼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雖說它已遠行天涯,曾經經歷過、失去過,才有了切入肌膚的真切感受。生活中的往事大抵如夏雨一樣。
夢溪摘自《憨仲作品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