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堡

根據南斯拉夫同名小說 王 寧/改編 汪曉曙/繪畫

1 在廣場南邊的廢墟里，殘存著一座古老的塔樓。它立在那里已經有四百年了。由于風雨常年的剝蝕，一條黑洞洞的大裂縫，從塔頂一直擴展到塔底，老遠就能瞧見。

2 塔樓的各層早已傾塌，塔底堆滿了亂石，只有嵌在厚墻里的塔樓拱門還完好無缺。在炎熱的夏天，一些粗大的蝮蛇總是懶洋洋地爬到塔墻上曬太陽。

3塔樓下不遠處，有一間舍，里面住著一戶小小的人家，家里有個十四歲的獨生子維斯特。他是個瘸子。父母出去干活兒時，時常留下他看家。

4每當他獨自留下時，他總是喜歡爬到塔樓上去玩。塔樓后面有一棵大山毛櫸樹，樹梢幾乎伸到塔頂。別看維斯特腿有毛病，他爬起樹來，還真挺靈活。

5他一連幾個小時看人們在廣場上來來往往，走門串戶。遇到節日，從塔樓的最高處都可以聽到人們嘈雜的喊叫聲。

6 不知怎的，鎮上的生活突如其來地改變了。維斯特預感到這個不尋常的變化，這天一清早他就爬上古堡的城墻，俯瞰整個廣場。

7 下面一片沸騰。他看見憲兵們從廣場中央的兵營里出來，向德瓦河對岸的車站走出。緊跟在后面的是老教師一家人，他們也向車站走去。

8 鎮長家里亂成一團，鎮長跑出來，大聲哭喊：“我該怎么辦呀？我沒有干過壞事。”他的女人拎著一只皮箱從屋里跑出來，沖著鎮長喊：“現在還來得及，你就快走吧！”

9 鎮長似乎下了好大決心，和仆人拎著皮箱去火車站。但剛走到橋頭，便傳來火車的汽笛聲，鎮長撒腿追趕，火車噴著白煙，拐過彎就不見了。

10 鎮長回家緊緊關起門。整座房子鴉雀無聲，就像一切生命死絕了似的。

11 廣場的人越聚越多，他們熱烈交談，來回奔跑。一個女人扯著嗓子喊道：“這些魔鬼走了，如今是我們的天下了！希特勒萬歲！”四周的人也一齊跟著歡呼。

12 有誰叫了一聲：“我們的人來了！”廣場上的人頓時把頭轉向西面。那里有一條大道沿著德瓦河一直伸向東方。隨著一陣陣槍聲，黑壓壓的一片德國兵直朝鎮上開來。

13 等先頭部隊一進廣場，廣場上的人又立即四面散開，躲進自己家里。德國兵們沒有停留，一直朝德瓦河大橋方向跑去，邊跑邊扯起一面卐字旗。

14從士兵們消失的方向傳來一聲巨響。大橋下冒起一股濃煙，橋身晃了一下，兩端的拱形結構轟然栽進德瓦河里。又是一聲爆炸，鐵路大橋也坍塌了，將河水騰起高高的水柱。

15人們被驚動，又聚集在廣場上。他們高舉卐字旗，歡呼聲把古塔震得發顫。大家圍著一隊摩托兵，又唱又跳，似乎在慶祝一種新生活的開始。

16 維斯特全神貫注地看著下面發生的一切，直到山毛櫸樹一陣響動，他才回過頭來。一個人正抱著樹干往上爬。他腋下挾著一個布包，手握一根長桿。維斯特認出他是年輕店員古貝特。

17 古貝特費了全身的勁，打算先爬上樹頂，然后從樹頂跳到塔樓的墻頭，可是他試探了幾次，也沒勇氣跨過山毛櫸樹和古城墻之間的深澗。

18 古貝特汗涔涔的臉上露出一副兇相。他用德語對維斯特喊話，維斯特不懂，他只好改用本地語嚷道：“你瞪著眼干什么？把旗子扯起來，要不就把你從塔樓上扔下去！”

19 維斯特傻吞吞地接過旗子。堡頂上風很大，旗子在塔樓上空呼啦呼啦直響。古貝特見掛好了，扯開嗓門喊道：“希特勒萬歲！”

20 廣場上的人們看見了旗子也跟著狂呼亂喊起來，看來，人們沉浸在幸福和歡樂之中。

21 這天晚上，爸爸媽媽很晚才回家，母親還帶回了肉和甜餡餅。維斯特吃得真香。父親也很高興，不時笑著對維斯特說：“咱們可盼到好光景了。”

22 過了兩個禮拜，這天，維斯特像往常一樣爬上塔樓。忽然，他看見四個士兵，押著牧師來到廣場。他們邊走，邊用槍托捶打牧師。牧師的手被反綁，步履艱難，幾乎被推倒。

23 接著鎮長一家老小也被押了出來，鎮長老婆哭天喊地：“把我們打死算了，我們哪兒也不去。”一個德國士兵斬釘截鐵喝道：“可以帶走五十公斤東西，你們這些塞爾維亞歹徒！”

24相繼被押出來的還有鐵路工人、五金店老板。他們不肯走，德國兵就抽出皮鞭打他們。霎時間，哭喊聲響成一片。

25被抓的人都被推進了一輛紅色汽車。汽車開了幾步，又停在通向鎮里的大路口上。鎮里的一批拖兒帶女的居民也被趕了出來。

26 突然，維斯特在這群人中間發現了自己的教母和教父，他嚇得心都涼了。他看得清清楚楚，教父抱著一個大包袱走在前面；教母抱著一個吃奶的孩子，幾個大孩子緊跟在后面。

27 教母和孩子們邊走邊絕望地大聲哀號。維斯特聽到教父在安慰他們：“我們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

28 到了汽車前又是一陣拳打腳踢，孩子們被打得哇哇叫。鎮上的居民站得遠遠地看，灰灰的臉上再也看不見幾星期以前那種興高采烈的表情了。

29 回到家里，維斯特急忙將看到的告訴父親。父親開始沉默不語，后來長長嘆了口氣，說：“因為他們和德國人作對。”

30 鎮上的氣氛越來越緊張，新安裝的大喇叭整天吵吵嚷嚷，要清剿匪徒。維斯特后來才知道，匪徒是指他們塞爾維亞人，因為他們中間一些人經常躲在樹林里打擊德國人。31 維斯特的小伙伴們也被抓到廣場中央。德國人給他們穿上軍裝，逼他們在大街上呼喊各種各樣的剿匪口號。

32 不久，維斯特從隱藏的地方看到，鎮長家的房子已住進德國人。每天都有一些帶著鐐銬的人被汽車押送到那里。

33 德國人把那些人吊起來，不時地打他們耳光。有時還用棍棒抽打，倒下去的就用腳踢，邊踢邊叫罵，而那些挨打的人卻一聲不吭忍受著。

34維斯特開始仇恨起德國人來了，他恨他們侵犯了他的家鄉，恨他們殺害了那么多無辜的塞爾維亞人。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拿起武器來保衛自己神圣的國家啊！

35這天，從城堡下面廢墟里傳出一陣響動。他看見一群德國人正向塔樓走來，其中還有四個扛著鐵錘和十字鎬的本地人。維斯特趁他們不注意，趕緊爬上塔樓。

36 這群人走進塔樓，門口留下三個警衛。維斯特聽見一個德國人喝道：“把底部給清出來，弄平！開始干！”使鎬的人立即動手把堆在塔底的亂石刨松，扔到塔外的灌木叢里。

37 維斯特想下來回家，又怕被他們發覺，只好一動不動地蜷縮在三十米高的一條石縫里，等待他們完工。

38 這些人一口氣干到日頭偏西。塔底清出來了，平平整整。一個德國軍官得意地搓搓手稱贊道：“完全合乎要求，古貝特還真有一手。”

39 這些人走了，維斯特心里罵著古貝特：“走狗！”他慢慢順著樹溜下來回家了。可是他不明白，德國人要這塊地方做什么。

40 第二天早晨，他想盡快登上自己的瞭望哨，看看德國人用古堡究竟干什么。剛出家門，就看見屋后小徑上，幾個德國兵押著昨天在堡里干活兒的四個本地人經過。

41 他們又進了塔樓。維斯特像貓兒一樣敏捷地爬到樹梢，越到城堡頂上，躲在隱藏處向下看。

42 德國兵正在把四個帶著鐐銬的人綁到墻上的幾個銹鐵環里。維斯特記起母親說過：四百年前，教會也曾把異教徒往鐵環上綁過。

43 綁好后，德國人后退幾步，一聲令下:“放！”槍聲撼動了整座塔樓。硝煙散后，維斯特看見四個人全部懸在繩子上，一動也不動，鮮血染紅了土地。

44士兵上前將死人解下來，拖到堡外。他們將死者的兜翻個遍，看看有錢沒有，然后再把尸體扔到河里。

45維斯特害怕極了。直到日頭落山，他才悄悄溜下塔走回家。

46 母親埋怨他回來得太晚了。父親憂心忡忡地告誡他：“以后不要再去塔樓了，那里危險。”這一夜，家里空氣沉悶極了，誰也不愿意說一句話。

47 第二天早晨，他從拱門走進塔樓。他恨透了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德國人。他在塔底轉來轉去，終于有了一個報復的主意。

48 他回家取來父親早先用的重錘和鑿子，回到堡底乒乒乓乓地鑿起來。他要把這長了銹的大鐵環都從墻里挖掉。他恨恨自語說：“看你們再往哪里綁人。”

50 他如釋重負地嘆口氣，心滿意足地把鐵環扔到河里，并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守口如瓶。

51 幾天后，幾個德國兵闖進他們家，一進門就質問他父親：“是誰把墻里的鐵環挖掉的？這是陰謀破壞！”父親嚇得瑟瑟發抖。

52 幾個士兵老是盯著站在父親身后的維斯特。后來他們見維斯特骨瘦嶙峋，還瘸著一條腿，也就不再懷疑，走了。

53 又度過了一段寧靜的日子。可是有一天早上，維斯特又聽到房后傳來一陣腳步聲，他便匆忙奔向塔頂。

54這次德國人只押來一個男人。德國兵粗暴地把他推進拱門，嘴里還罵著：“土匪！鐵托的豬玀！”維斯特屏住呼吸，他想：這回他們可找不到綁他槍殺的地方了。

49 鐵環總共有六個，要把它們全挖出來，維斯特必須花大力氣。一直折騰到入夜時分，六個鐵環才全部被挖出。

55他沒想到，這回德國人放進三只大狼狗，它們撲向被捆綁的軍人，撕咬他的身體。被綁的人極力用肩膀和雙腳抵抗，但很快就血淋淋癱倒在地上。

56 德國人繼續放狗去咬，那些狼狗以十倍的瘋狂向他撲去。這時維斯特再也忍不住了，他用力掀起一塊巨大石頭，順勢一推，石頭轟隆隆向下滾去。

57 大石頭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一只狼狗的腦袋上，當場把狗砸死。維斯特又推下一塊，正好砸中一個士兵的脊背，疼得他尖聲怪叫。剩下的德國兵和狗，哀嚎著向門外跑去。

58 待石頭不再往下掉了，跑出去的士兵才開始提心吊膽地從門外擠進來。一個士兵走近那個受盡折磨的人，又朝他頭上補了一槍。

59 臨離開塔樓前，一個德國兵摟著被砸死的狼狗，不住地吻它，還像對死人那樣嗷嗷哭訴：“我的親愛的，忠實的羅爾弗!”

60 晚上父親對維斯特說，塔樓里又槍斃了一個游擊隊員，他叫維斯特再也不要去古堡。維斯特一聲不吭，但心里非常高興，他終于給這些壞蛋一點報復了。

61 維斯特照舊去古堡，這天，他正伏在高處俯瞰著廣場，忽然看見一個男子用皮鞭抽趕一個女人向古堡走來。女人好像已精疲力竭，行走非常困難。

62 兩人走進塔樓。維斯特認出男的是古貝特，女的曾是他的中學同學，叫米茨卡。一進塔樓里，古貝特便躥到她面前，使勁摑了她一個耳光，隨即又朝她的腹部猛踢一腳。米茨卡立即疼倒在地。

63 古貝特從腰間抽出一根鞭子狠命地抽起來，邊抽邊喊：“起來，你這條游擊隊的母狗！”米茨卡掙扎著站起來，又被古貝特用腳踢倒。米茨卡的呻吟聲越來越響。

64米茨卡呻吟著說：“古貝特，你就可憐可憐孩子吧，你也知道我有孕在身。”“要我可憐游擊隊的婊子？”古貝特冷笑著說，“你是不是把土匪藏在床底下了？不說我宰了你！”

65“我什么也不知道！”米茨卡不顧一切地喊道。古貝特愈發惱火，又用鞭子抽，又用腿踢。米茨卡只是盡量用手捂著肚子。

66 古貝特再三逼問，米茨卡只是不說。劊子手暴跳如雷道：“不說，好，我馬上叫你舒服舒服！”說完，他高高抬起腳狠狠地朝她踢去。米茨卡一聲慘叫，跌倒在地，昏了過去。

67 古貝特掏出手帕擦汗，悠閑自得地點著煙吸著，等米茨卡醒過來。過了好久，米茨卡醒來了，她用嘶啞的嗓子大聲罵道：“我不是為我自己求你，而是為了孩子，你這個畜生！”

68 古貝特說：“你要放聰明點，米茨卡，要不我槍斃了你。”米茨卡毫不害怕，只是一字一句罵道：”你槍斃我吧！畜生！就是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69 古貝特變得更加殘暴，他從兜里掏出一根長繩子，套在米茨卡的脖子上，然后將繩子的一端搭在新砌上的鐵鉤里，自己拉住一頭想把她吊起來。

70 維斯特再也忍耐不住了。自從德國人來后，這個古貝特忘了一切，效忠起德國人，現在，他又要殺害無辜的米茨卡。維斯特要采取行動了。

71 他想推石頭，又怕砸著那女人，最后他發現正在太陽下懶臥著的一條粗大的蝮蛇。維斯特毫不猶豫把蛇抓起，瞄準古貝特扔下去。

72 真準！蝮蛇正好落在古貝特的腦袋上，真是怕人。古貝特慘叫一聲，丟下手中的繩索，想跑出塔外。可是一驚慌，連門都找不見了，一頭撞在堡墻上，頓時頭破血流。

73 塔上又飛下一條蛇。古貝特更驚恐了，他像中了魔似的在塔樓里狂奔亂撞，最后總算找到出口，便沒命地朝山下跑去。

74維斯特高興得雀躍起來。他飛快地溜下塔底走近米茨卡。米茨卡靜靜地躺在地上，任憑維斯特怎樣呼喊，一動也不動了。憤怒的淚水沿著維斯特面頰流下來了。

75維斯特站起來，不知該怎樣發泄自己胸中沸騰的怒火，他一眼瞧見墻上的新鐵鉤，撲上去用力晃著，想把它拔掉。

76 這時，古貝特帶著一隊德國兵趕來，瞧見了維斯特。維斯特被捕了。

77 第二天清晨，維斯特一家被德國兵押向古堡。維斯特遍體鱗傷，一瘸一拐地走在最前面，他努力挺直胸，再最后看一眼自己生長的地方。母親心疼地想上前扶他，被他拒絕了。

78 維斯特一家被押到墻根前，士兵后退幾步舉槍瞄準，維斯特來不及喊叫一聲，便倒在地上了。為了保衛民族的獨立，他獻出了幼小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