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賈斯廷·凱斯 著
孤 篷 譯
卡莫迪沒有聽到廣播。當時他正在床上躺著,手里拿著筆和筆記本聽錄音,努力想聽出“嗤—嗤—叭—嘚—噢”究竟是哪幾個字兒。
近一年以來,他一直在牙買加搜集民歌,但是最后這幾盒錄音磁帶給他添了不少麻煩。
他的管家聽到了廣播。那時她正在廚房里替他做晚飯,那里有一部收音機。她手里捏著一把削皮刀沖進卡莫迪的房間里,看到她卡莫迪便知道出事了。
他放下手里的筆記本,朝她皺眉道:“怎么,謝潑德太太?”
“呀,他逃跑啦!”
“誰逃跑啦?”
“就是那個賈基呀!廣播了。卡莫迪先生,他會直接奔這兒來殺掉你的呀!”
卡莫迪關掉床邊桌上的錄音機,定睛望著她。
“你聽清楚啦?”說完,卡莫迪不耐煩地揮手她嘮叨。“廣播里有沒有說,他是什么時候跑掉的?”
出于恐懼,謝潑德太太的臉色變得灰白。“他可能現在就會來到這兒。”
卡莫迪費力地在床上扭動身軀,轉身面對屋里那只惟一的窗子。透過玻璃上雨珠凝成的薄霧,他看到雨水像瀑布似的從青苔覆蓋的屋頂邊緣傾瀉而下。在這個季節,這種瓢潑大雨完全有可能連續下好幾天。不用問他便知道,通往村子里去的土路準已被大雨沖毀。即使能開車,他也沒法到那兒去。同時他也明白,在這樣一個雨夜里他根本不能指望當地的警察步行三英里來這兒保護他。
管家說得對,賈基一定會找上門來。賈基已發過誓,一定會來找他算賬。
事情發生在兩個月前的一天,賈基的女朋友格拉德林恩·亨德森,一個漂亮的姑娘,被人割斷了喉嚨。鄰里街坊都知道,賈基一直在威脅要“砍了她”,因為她跟別的男人眉來眼去,但是沒有人對警方這樣說。他們恨賈基,但是更怕他。
但是約翰·卡莫迪去報警了。這個被謀殺的姑娘曾當過他的管家。他告訴警方賈基如何威脅格拉德林恩,她如何嚇得魂不附體。他的檢舉促使警方仔細察看檢查賈基的大砍刀,發現刀柄下有血跡。在首都金斯頓,經刑事偵緝部驗明,那正是格拉德林恩·亨德森的血。大個兒受到審判,殺人罪名成立。他被人拉到獄里,等候執行絞刑。他發誓要報仇。
如今他逃走了,而且正在來這兒的路上。卡莫迪掀開被子坐起來。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打字機前,卷入一張紙。
他的手很不靈便,因為自打從馬背上跌下來摔碎了膝蓋,他便再也沒有碰過打字機。事故發生在賈基被判處絞刑一周之后。他努力打出一封短信,簽名,裝進信封,封上。
他把信遞給謝潑德太太。“請你把它送到村里的警署去。”
卡莫迪道:“我還可以照料自己。現在就走吧,待會兒路會更難走。我讓下士派一個人來這兒過夜,你可以同他一起回來。”
謝潑德太太一邊搖頭一邊走出屋去,接著卡莫迪便聽到前門關上。外面天色已黑。她會按照他吩咐的做嗎?很可能不會。
他再次掙扎著起身,拄著拐杖蹣跚走到前門口,鎖上門。接著,他順著長長的幽暗走廊來到廚房里。他的晚飯燉在煤油爐上。他熄滅爐火,吃了點兒東西,提著咖啡壺回到屋里。
一扇門在什么地方吱吱作響。是廚房門?是的。他感覺到有一股氣流。那扇門打開后,總會有一股氣流順著后樓梯上揚。它像一條河流那樣在大廳里流動,接著卡莫迪便感受到有股風撲面而來。
大廳里有塊地板發出吱吱的響聲。這時卡莫迪按下放音鍵,屏住呼吸。
這是第一盒錄音帶,是他幾個月前在金斯頓的一場聚會上錄制的。這類聚會時錄制的帶子上人說話的聲音模糊不清,不時有人發出一陣大笑,或是短暫的靜寂,這一盒也是這樣。他將音量調大,手里拿著一根拐杖做武器,直挺挺地坐著,眼睛盯著門口。賈基不懂什么是磁帶錄音機,會以為他這兒來了一屋子客人。但愿如此。
現在天色尚早。賈基知道這些來訪者會待到很晚才走。也許他會走開,過些時候再來。
磁帶的卷軸在慢慢轉動。有人講了一個笑話,接著是笑聲,以后又歸于沉寂。“要朗姆酒兌姜汁嗎,親愛的?你的杯子干啦?”這是一屋子鬼魂在活動。
大廳那邊沒有動靜。一點動靜沒有。
磁帶不停地轉,還可以轉一個鐘頭。他眼巴巴地望著門口,覺得眼睛酸澀。一小時也就是永恒。六十分鐘,也就是六十秒乘六十。在此期間,賈基的巨大身軀隨時可以在一瞬間內出現在門口。
磁帶不出聲了。
到了關鍵時刻。如果這會兒賈基還沒有走,他就會闖進來。卡莫迪伸手去倒磁帶,隨即意識到第二次這一招就無法再蒙騙人啦。他把拐杖持在手中,直對著門口,就像握著一桿長矛。他捏得太緊,手上的指節都變白了。
頭頂的燈突然閃爍了一下,接著屋里黑了。一片靜寂。緊接著,大廳里有一塊地板咯吱咯吱響起來。
卡莫迪扔掉拐杖。他從床上猛地坐起來,抓起第二盒磁帶,看也不看就往錄音機里塞。大廳里響起腳步聲,緩慢移動的腳步聲。
卡莫迪的手捏不住磁帶,它活像一條不停地扭動身軀的蛇,拼命想在黑暗中逃脫,想滑到地上去。他伸出雙手捉住它,把它硬塞進機器里去。此刻腳步聲就在門外,聽起來似乎來人躊躇滿志。他甚至聽得見來人的呼吸。
按下放音鍵!
磁帶轉動了。大廳里的人又向前邁進一步,站在門口窺視屋里的情形。可是屋里一片漆黑。這時,磁帶上的歌手開始啟喉歌唱。
這是一首民歌,是這位歌手為卡莫迪演唱的歌曲之一。豪放的歌聲響徹夜空,這首歌名為《朱迪淹死啦》,是悼念一個溺死者的,不過也完全有可能是另一首歌。
門口,沒有一點動靜。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過去,仍舊一點動靜也沒有。以后有一件金屬的東西鏘的一聲碰在門上。緊接著,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伴隨著夜間咚咚遠去的腳步聲,古老的地板在顫抖。
卡莫迪聽到院子里傳來的喊叫聲和槍聲時,磁帶仍在轉。村警署的戴利下士用手電筒照著路大步走進屋里,身后跟著謝潑德老太太。這時,磁帶上那姑娘仍在唱。下士死死瞪著床上仔細瞧,顯然已做好看到一具尸首的思想準備。他慢慢站住,不動了。
他咕噥道:“怎么回事?你是怎樣躲過這——?”
這時他才留意到歌聲。他瞪著那部錄音機。“格拉德林恩·亨德森?這是格拉德林恩在唱,是不是?”
卡莫迪無法回答。
賈基的大砍刀扔在地上,在手電的光束照耀下閃閃發光。下士俯身把它撿起來,再仔細審視它一番。“這就是賈基跑開的原因?黑夜里他以為——”
“是的。”卡莫迪道。
被賈基殺害的那姑娘仍在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