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犁浪（節選）——隨南調412船遠航札記

海南

金之剛（文/圖）

2011年10月29日 星期六 晴

啟 航

一聲長笛，戰艦緩緩駛離碼頭。

桅桿上張掛啟航的旗語，戰友們倚舷而立，深情地敬一個軍禮，與碼頭上整齊列隊的戰友們依依惜別。

再見，湛江！此刻我們正駛經你如詩如畫的港灣，雄偉的海灣大橋用她彩虹般的姿容，向我們揮手致意。

再見，麻斜！筆直的鋼筋混凝土碼頭一望無際，一艘艘威武的戰艦挺立在她的臂灣里，傾聽這群遠航游子正澎湃的血液。

再見，祖國！我們簡陋的行囊里裝滿了您的叮嚀，承載您厚重的思緒和滄桑的面容，迎著頭頂上正迎風招展的旗幟，破浪遠行。

港灣漸漸遠逝，四周充溢著雄渾的蔚藍，我們用忠貞、堅毅，用青春、熱血，耕波犁浪，駛向祖國的南海。

再見，湛江！等到歸航的日子，我們會在晨曦中揭開您婀娜的面紗，親吻您溫暖、秀美的面龐。

再見，軍港！我會為你捎來曾母暗沙上的珠貝，永暑礁盤下的珊瑚，會為你采擷西沙群島椰林上的綠葉，守礁戰士炎炎烈日下的剪影，以及離群島礁呼喚母親時的低吟……

再見，祖國！我們用奉獻和忠誠，用凱旋時的一聲長笛，向您致敬！

2011年11月1日 星期二 晴

海上平臺

早餐畢，船只減速航行，遠遠望見不遠處一座巨大的平臺，紅白相間的基座，鋼制的架構，一串火舌點燃一片晴空。平臺兩邊護衛著兩艘一大一小的白船，儼然是這一片海域的主宰。

有人拿出像機拍攝，我手中的像機卻舉起又放下。

在這海天一色的所在，這組平臺、船只的出現，是浩海中之一絲不和諧音符，那串熊熊燃燒的火苗，昭示著對大自然的征服和掠奪，或許是人與自然間的一種循環吧，構成另一種矛盾與和諧。

我們的船只駛離平臺，那兩艘護衛的白船淡出了視線。而當我的心情復歸平靜，另一艘船只卻映入眼簾：那是一艘巨大的油船，船上分列著幾個笨重的儲罐，顯然是運載被掠奪的石油，是否和剛剛親歷的平臺有著某種關聯？

思緒開始變得慵懶，不愿再去想象，在這片五千年華夏所屬的海域，卻不是我們的所權，縱使拍攝一萬張彩照，也只能為他人驚艷。終究是曇花一現的景致啊，也無所謂濃墨重彩地說再見。

船只繼續前行，或許正期待下一處景致，不是因為渴望和賞析，而是責任使然，因為我們是炎黃子孫，一群不穿軍裝的中國軍人。

2011年11月7日 星期一 晴天多云

陋室銘

我居艦艙三層之右，高不過七尺，九米見方，一床一柜，一桌一椅，沙發與衣櫥緊鄰，窗戶與舷桿相連。臨墻均以乳膠粘接，四面以潔白為底色。

每日身居于此，靜以觀心，動則如脫，寂寞能奈我何？

或倚，讀經史，品《三國》，神接千古，心中自有百萬甲兵；

或臥，閉目聽浪，驚風驚雨，嘆海天之一碧，攬一窗星月；

或立，承狂浪之威，雖飄搖而不倒。鏡前自顧，華發未生，青春正茂；

或走，三步一轉，五步一回，或見群鳥嬉逐，或見敵船追趕，仍自安如泰山，神色怡然。

雖無一客之訪，尚自整衣疊被，書物放之有序。雖有果蔬不斷，卻只淺嘗即止，拒甘守淡。

推窗憑欄，晴空纖塵不染，雖居陋室，總不忘重任在肩。聞雞而起，推波歷浪，何懼波譎云詭，豪情直指云天。

國之堅船，我居其間，歷日四十有五，記此為念。

2011年11月12日 星期六 晴天

靜夜思

夜深人靜，月白風清。駐立船頭，心隨船漾，觀滿天星斗，嘆不能似古人，推演玄妙之《周易》。

海面似一塊巨大絨布，或許承載了許多傳奇。水之上，我為靈長，卻不敢自詡為大海的主宰。我身所處，瀚海蒼天，可否有靈鷹擊空，神魚潛底，審視區區人類之智慧？

思緒夜空般澄徹，偶有海鷗戲至，轉瞬又逝。

今夜我為何物？隨風搖漾，憑欄思遠，寂寥于夜之深，消融于浩渺無邊之蔚藍。

不遠處兩點漁火，或許是夜泊的漁舟，一定有人倚立船頭，與我的目光遙遙對視。彼與我共處此海，沐同一天星月，無論膚色、國籍，心有靈犀，執手相依。

云翳飄來，月匿蹤跡，兩舷邊夜釣的人兒悄然思睡。我回船艙，抖落滿身月色，解衣而臥，復歸真實的軌跡。

2011年11月26 星期六 晴天多云

與大海一席談

夜深人寂，推窗伏案，只聽得海與我之竊竊低語聲。

海：海之為海，滴水成泉，泉匯于川，百川歸海，萬世循環無止息。

我：海一望無際，而只有當出現人的足跡時，才得以呈現生機和活力。

海：人類為萬物靈長，大海滋養人類，生生不息。

我：人類智慧凝聚探索和勇氣，而海亙古未變，乃大自然賜予的神奇。

海：浪是海的呼吸，海之運動無止無息，試看珠鏈盤點綴的島礁，島礁上頑強生長的植被，以及海底下深藏的礦藏與油氣。

我：譬如待字閨秀，等待人類揭開神秘的面紗，發掘她的神奇與美麗。

海：似母親袒露胸懷，用乳汁滋養萬物生靈，海的精華生成人類軀體中奔騰不息的血液。

我：可是，狂風、海嘯，以及瞬息萬變的海況，透露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狂風驟雨，風和日麗，時空流轉，哀樂悲喜，乃宇宙應有之義。

我：人生百年，匆匆過客，盼鳥獸和鳴，花開四季，澤被自然，無聲無息。

海：風吹浪涌，潮落潮起，圓月陰晴，悲歡離合，何足為奇？

我：如駕一葉小舟，在你的懷抱里漂泊棲息？

海：海因我之脈跳而生風雨雷電，人之在舟，舟之于海，須以智慧為帆，信念為舵，方可以致遠。

我：愿聞其詳。

海：陸地之于海洋，大地之于萬物，原本為一體。紛爭起于欲望，矛盾伴隨消長，分分合合，生生滅滅，而終歸于和諧。

我：而我正星夜兼程，航行在海的中央。

海：相識以形，相攜以聲，相惜以心，如履薄冰。

我：似一曲愛的傾訴？

海：漫漫海旅，你我正同沐一天日月，聚散共此晨昏。

我：以至于永恒……

2011年11月28 星期一 晴天

歸 期

上月二十八日登船，至今已整整一月。從初出發時的新奇、豪壯，到與風浪相較時的勇敢和一絲膽怯，再到對漫長時間的刻骨銘心的體味，直至不期而遇的一股寒冷，拖踏著似乎近在眼前的歸期，短短一月時間，讓我體會到了濃縮了的人生況味。

“恰同學年少，到中流擊水。”當船行千里，“浪遏飛舟”，年輕的人生開始經受兇險與磨礪，并從一次次搏擊中學會了隱忍和面對。旅程漸入佳境，海面暫時平靜，心情逐漸和緩，對接下來的未知已然從容不迫。惡劣的氣象接踵而至，海重又變得慎怒，稍許的埋怨后心情很快復歸平靜，在劈浪中欣賞一瞬而過的風景。

旅途中我掩卷思索，側臥書香充盈的斗室間，撫今思遠，時空變得厚重，詩緒浪花般飛舞。

旅途中我常常自省，人在海天，漂渺如浮塵，又終淹沒于無始無終的輪回；或執念于一種牽掛，銘心刻骨，鋪陳為生命中溫暖的背景。曾經悵然于年華流逝，又欣喜融匯入海天之不竭的樂音。

人在旅途，不再去計算歸期，腳下的航程總無法預估，干脆靜靜地等待，隨波逐流，甚至再經歷一次意料之外的折返、漂泊?？傊@些都是構成一次旅程的元素，錯過哪一種，都會覺得單調、蒼白、乏味。

既然如此，不如欣然去等待，讓每一寸腳印變得堅實，在與時間的廝磨中思想開始深邃，漸漸習慣了孤寂，命運漸漸變得豐盈，心靈中的枷鎖不知不覺間轟然委地。

二○一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我在時鐘里漫步，在斗轉星移間寫著日記，忽略了歸期。

舷窗外真實的大海，平淡無奇。

2011年12月7 星期三 晴天

南海之戀

從小學課本中最早讀到南海，少年時的記憶里，南海是一個神圣的名字，她廣袤而壯闊，西沙、東沙、南沙、中沙群島點綴其間，蘊藏著無盡的石油和礦藏。

當我穿上了軍裝，在祖國的海岸線站崗放哨，心目中的南海便承載了中華兒女對海洋的夢想、渴望、責任和榮光，我的青春、事業、生活從此與之結緣，用心傾聽南海的奏鳴，目光中盡是那一碧萬里的蔚藍色。

但我卻從未走進你，直到這一次隨船遠航，終遂半生之渴念啊！當一聲長笛響起，將相思留在了碼頭，帶著無比的興奮與一絲忐忑，期待著用一腔赤誠向你表白。而你卻用狂風、巨浪迎接我，賜予我從未有過的艱辛與苦澀。但畢竟與你相識，得以用信念與求索，開始書寫一段關于愛的傳奇。

有詩云：“勇敢是勇敢者的通行證”，那么我呢？我滿懷希望、歷經劫難而來，我是幸運的，風浪過后，終于拿到了通往你的“通行證”，領略到了你的風情、曼妙、溫柔和神韻啊！

晨曦中，站在船頭俯視你，你羞紅的臉頰化作了漫天彩霞；正午時，躁動的你用濤聲鼓動我激越的心跳，冬日如火；落日親吻海浪，你與我相約，執手間對視，恰似處子不勝蓮花的嬌羞；月華初照，你我相依，萬頃海天，浪漫、遼遠、神秘而深邃……

我們相戀吧！我深知，不期而至的風雨也許會摧折了你的美麗，而我已然是一名戰士，即使黑夜中被宿命和劫難吞噬，也決不后退！

就讓船只掠過敵占的島礁吧，我會用雙手緊握的鋼槍，憤怒地與之對視，目光如閃電啊，我會用不屈的意志和勝利的捷音，撫平你胸口的創痕。

就讓敵人的軍艦尾隨吧，我依然會倚舷筆立，在旗幟下宣示正義與真理，用燃燒著的信念和愛的偉力，將一切邪念摧毀！

就讓敵機盤旋飛過吧，我與你不離不棄，以熱血、生命相托，溫暖著彼此的心扉。

我熱戀著的南海啊，在這一汪碧海中，我化作了珊瑚礁盤，建筑堅固的堡壘，與你長相廝守，每一個風雪的夜晚、寂寞的晨昏，伴隨你把盞低吟。我用詩歌守候你啊，如泣如訴，無悔無怨。他們名字叫：永暑礁、華陽礁、美濟礁、東門礁、永暑礁、金銀島、浪花礁……

南海啊，今晚我將隨船離去，夜深人靜時不忍心叫醒你和你道別，明早醒來看不到我，你會寂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