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鄭淵潔,56歲,小學四年級學歷,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
他有自己的期刊、網站、博客、微博和書。他有自己的教育方法、思維方式、慈善方式和干預社會的方式。他影響了上億孩童的心靈,現在,他更積極地影響成人社會。
生活在北京,他關心北京空氣質量、讓地鐵的司機增加到兩名、令銀行玻璃不再使老人撞傷,他還教大家“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他是一個自稱“鄭同學”的老師。
活躍在網上,他在微博上做社會調查、為光棍征友,他的追問與輿論屢被新聞轉播,他還擁有自己的“Z星球”,他是一個叫做鄭淵潔的媒體。
一個津津樂道“作秀”的人
2011年11月14日,是個普通的星期一,北京的天氣晴而不“朗”,鄭淵潔說:“我最近學會了一個詞,‘灰霾’,以前只聽說過‘陰霾’。灰霾是指出太陽但空氣仍不透明。”
鄭淵潔像往常一樣來到位于北京長安街東側的辦公室。這里是CBD的核心地帶,周圍高樓聳立,繁華的購物中心、金融中心展示著北京的崛起。他的復式結構辦公室在17樓,每到周末,就有孩子們來這里,鄭淵潔給他們上作文課。
他的兒子鄭亞旗是這間“皮皮魯講堂”的“校長”,不僅愛好攝影,也開發了一些健康益智的電腦游戲。最初,這個講堂聘請了許多老師,但都被鄭淵潔一 一“PK”走了。
鄭淵潔的性格特征中有讓人不喜歡的一面,他不妥協、不接受世俗的安排。20世紀80年代,鄭淵潔受小時候父親讓他背誦《共產黨宣言》的影響,想起“多勞多得”一詞,他跟兒童雜志的社長要求漲稿費,理由是因為他的作品,雜志每期發行量上漲了15萬冊。但這個請求隨即被駁回,原因是他無法證明雜志發行量的上漲是由他引起的,而不是其他作者。
他再次讓人大吃了一驚。他與雜志社簽訂了合作協議,那就是,由他一個人承攬寫一本兒童雜志,所得到的利益按協議分配。這是個瘋狂、大膽的想法,在那個“集體意識”旺盛的時代,鄭淵潔打破均衡,也從此成為中國收入最高的作家,并且沒有之一。2009年,中國作家富豪榜的榜單上,他以2000萬的版稅年收入,成為作家中的首富。
在別人眼中鄭淵潔的個性是“強悍”的,或許是“爭強好勝”的性情使然。幾年前,當博客在中國剛興起的時候,他與潘石屹為爭奪博客點擊率的排名,曾經幾天內連續上網、發帖,直到潘石屹屈居其下。
這幾乎讓人誤解他是一個“作秀”的童話作家。在中國,“出風頭”的人是會惹來爭議的。但鄭淵潔自己說:“作秀分兩種,一種是裝,一種是年年裝。如果年年裝,那就說明不是作秀,而是真的。”
他最為津津樂道的“作秀”是,在上海書展的簽售會上,他通過發微博招徠了許多粉絲,因而超過了莫言、周立波,他為此“得意”了好一陣子。
一位外國人知道鄭淵潔的事情后,甚至把他的成功當做“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的體現。而只有他自己內心清楚,自己的成長是一步一步走過來的,絕非外力和奇跡可以解釋。
一個成人世界里的異類
在看完了《喬布斯傳》之后,鄭淵潔對自己的父親說,如果把喬布斯的名字換成鄭淵潔,把蘋果的Logo換成童話大王,這兩個人的心路歷程是一致的。
鄭淵潔在公眾中的形象也是一成不變的,他總是以光頭的形象出現,戴著眼鏡,身著深色的西服。幾乎各大電視臺都邀請他做過節目,人們經常能從熒屏上看到他風趣幽默的露面。只是這些年,他言語的犀利程度有所變化,他更加寬容而溫和地看待事物,避免自己的言語刺著某些人,哪怕是壞人。人們也注意到,他的光頭上有淺淺的一層白發。但對一個56歲的作家而言,他的創作正進入穩定的成熟期。
他每天早上4點鐘起床,開始寫作,一直寫到8點鐘,每天寫作5000字以上。他說:“每天白天經歷的事情,我都會在第二天凌晨寫進我的童話故事中去。”這讓他的創作保持活力,且與這個時代保持同步與更新。更讓人驚奇的是,在一些創作者會為想象力枯竭而發愁時,他卻將之視作家常便飯。
他說:“沒完沒了的好奇心和求知欲,這才是童真。”一次,他租了一個房子兩個月,只為觀察塔吊是如何升高的;另一次,他為了拍一段壓力使空礦泉水瓶子變形的視頻,訂了從北京到廣州的往返機票。
而他寫作的竅門是,第一,你要知道是給誰看;第二,想象這個人想看什么。
最早,寫作是他的謀生手段。由于他小學四年級就退學了,當了工人,他連“配偶權”都成問題,他決定用一支筆來改變自己的命運。鄭淵潔尤其感謝自己的母親,是母親的支持與信任讓他懂得了自己該如何選擇生活。“兩個民族的競爭,其實是媽的競爭,現在是一個‘拼娘’的時代。”
他善意地嘲笑說,現在的家長可謂是“史上最弱智的家長”,是他們“擇校”、在老師面前“誠惶誠恐”,最終損害的是孩子。
在中國,許多家長擔心教育資源的“供需”緊張,因此才不擇手段要擠進名校。鄭淵潔指出這是一個誤區:“教育資源也要看它是個什么性質的教育資源,如果是應試教育資源,那躲避它還來不及。”
有旁聽過鄭淵潔教孩子們作文課的家長說,在他自己的課堂上,他的目的是讓孩子們“推翻這堂課”。他培養孩子們的“同情心”,讓他們成為“有主見”但“不要歧視別人”的人。
鄭淵潔尤其強調:“說教是大忌”。因此,他講課時3分鐘轉一個話題、不說重復的話。他說,小孩子最重要的能力是模仿能力,其次,就是自學能力。“誰能見到孔子呢,但是通過看書,你就可以跟孔子神交。”鄭淵潔說,“除了應試教育資源,孩子們最重要的是自學資源。”
他的這一套理念,并非迎合市場,而是20多年來的心血積累。早年寫童話時,他便將一只老鼠寫成一個有血有肉的好家伙。不僅如此,他還在童話中贊美了狼。
如果你認為鄭淵潔只關注兒童教育那就小看他了。聽聽這種調侃吧:“從某種意義上說,大學是把簡單的道理往復雜了說、把聽得懂的話往聽不懂了說的場所。”還有,“大學文憑實際上是加入打工族的特別通行證。沒有大學文憑的真正含義是不好找工作,不好找工作的真正含義是逼迫自己創業當老板。因此,沒有大學文憑實際上是進入老板序列的特別通行證。”
奇怪的是,這個非正統教育出身的作家,卻成為這個社會正統教育的楷模。他頻繁出入于一些學校演講、布道,成為了最受歡迎的演說者之一。
一個樂觀而尖銳的公民
他親身實踐,培養出鄭亞旗這樣的兒子:愛好攝影、熱衷于電腦游戲,有獨力思維和判斷,有強大的社會責任感。
有一次,鄭亞旗在非洲拍攝一頭小象時,那頭小象從鏡頭中忽然倒下了。原來,大象被人類獵殺后,小象因饑餓也隨之死去。小象臨死前悲哀的眼神觸動了鄭亞旗,從此以后,他成為一個素食主義者。在他的帶動下,鄭淵潔也漸漸吃素了。
在鄭氏父子的面前,世界從來不曾有過什么障礙。在法律許可的尺度內,只要是沒人做過的事情,他們的勁頭就上來了。這些,導致鄭亞旗開發出“普法網絡游戲”—《419宗罪》,也使得在線虛擬游戲中,鄭淵潔擁有300萬人的粉絲量。在那樣一個與現實世界平齊的游戲世界中,有人舉行婚禮、有人交友,而鄭淵潔的“化身”也在那里,成為教父。
寫作上的成功帶來了經濟利益,也使得鄭淵潔躋身中國的中上階層。他希望這個國家能夠“在不流血犧牲的情況下變得更好”。一方面,他投身于慈善,最多的一次,他在上海東方衛視做了一個月的直播節目,募集善款5億元人民幣;另一方面,他以“納稅人”的堅定立場,出現在微博自媒體上,表達他對周邊社會的看法,也因此,他被看作一個“公知”。
每遇社會問題或突發事件,我們不是聽風就是雨,就是開罵。鄭淵潔選擇行動。他的求證精神有時讓一些職業記者汗顏。
“5502人參加關于北京空氣質量的調查。4902人認為北京空氣質量越來越差,占89%。239人認為空氣質量越來越好。361人認為沒變化。”鄭淵潔在微博上發起“鄭氏民意測驗”,完全是一個民意調查機構,快于任何正式調查機構或組織發布。
但與眾人想象的頗有差異,他不是一個“刺兒頭”,也不是網上常見的“憤青”。他說,以北京的生活為例,物質條件也是越來越好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雖然,空氣是差了點兒,交通是堵了點兒。”他也說,現在的孩子越來越聰明了,人的壽命也越來越長了。即便憂國憂民,鄭淵潔也擅長以一種游戲的方式進行,有時候,他表現得更像是一個任性的孩子。
20多年來,他的觀念并非一成不變。早些年,他認為“狗比人類更可愛”,現在他覺得“看人比狗更有趣”。他覺得演講比寫作更費氣力,但他還是愿意花很多時間在上面,他樂于跟孩子們相處。不管你是否愿意承認,他是成人世界的一個獨特的個案,他或許比很多家長都更愛孩子——僅僅是源于對愛的理解程度不同,方法便自然有了差異性。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愛國者,曾經在20世紀80年代去過一次馬尼拉,被那里的繁華所震撼,但也更加清楚自己的出路并不是到馬尼拉去,而是把自己居住的城市變成馬尼拉。而現在,他很高興聽到外國朋友說,中國大城市的物質生活條件跟外國差異不大。
這與他看待事物永遠朝向光明面的天性有關。在他看來,進步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水到渠成。關鍵是自己要以身作則,行動起來。他經常關心的是自己碰到的問題,但也正是民生問題。每當有這樣的問題出現,他都興沖沖地去體驗、感受,以及努力改變事件的結局。他把麻煩事看作是“機會”。他觀察地鐵行駛時只有一個司機當值,在他呼吁下增加了一個編制,以減少運行時的風險;他發現買火車票很難,便呼吁出臺網上購票,而這一措施現在已經實現;他發現銀行的玻璃很容易使老人撞傷,經他的努力,銀行發文件對玻璃的標志有了規定。正是這樣一點一滴的努力,使鄭淵潔在向一個“社會公民”的道路上越走越有信心。他說:“我是納稅人,我要知道我的錢都用來干了什么。”
和其他被稱作“公共知識分子”的人不一樣。鄭淵潔對社會的詰問,并不是現代知識分子魯迅式的模板— 一個都不原諒,一個都不寬恕—而多是提出一些解決的辦法,盡管一部分看上去不太有可能性。這也許是他寫了幾十年童話保留下來的習慣:制造一個更好的世界。
鄭淵潔與女兒
與被媒體大量曝光的鄭亞旗不同,鄭淵潔的女兒鄭亞飛始終過著循規蹈矩的生活。一度,鄭淵潔也想用教育鄭亞旗的方法教育女兒,可他發現從幼兒園開始,鄭亞飛就表現出對上學濃厚的興趣。每天回家都樂滋滋的,尤其對考試十分狂熱。
每次一考完,鄭亞飛都很積極地把試卷拿給鄭淵潔看,無論考多少分,鄭淵潔都表示滿意。他說,只要女兒對這個分數滿意,他就很滿意。他甚至鼓勵女兒,盡量別考前十名,最好是班上11、12名這個名次,因為,據他研究很多世界名人在學生時代都處于這個名次。鄭淵潔曾經問過女兒,打算讀到什么時候,鄭亞飛毫不猶豫地說,讀到博士。鄭淵潔說,只要她愿意,就讓她一直讀下去。
鄭淵潔與父親
@鄭淵潔:我選擇寫作作為謀生手段,當版稅解決了溫飽問題之后,有時也會犯懶。當我犯懶的時候,只要想起父親寫給我的無數家書,立馬就不懶了。父親沒有督促我堅持寫作,但是他給我寫的這些家書,實際上是鞭子。原來俺爹教育俺時,手里也拿著鞭子。
@鄭洪升:1977年鄭淵潔開始寫作,我感覺他看書的時間少了。我就想出一人看書兩人受益的辦法,我將我看的書濃縮成家信寫給他,這樣的信我寫了成百上千封。其中的一部分出過一本《鄭淵潔家書》。(摘自《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