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 琪,徐長樂
(華東師范大學 資源與環境科學學院,上海 200062)
自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建立以來,經濟現代化就成為全球最熱和最為關注的研究領域之一。在經濟全球化的時代背景下,經濟現代化不僅是一個國家或地區通過自身積累和全民奮斗持續發展經濟的實踐歷程,而且更是一個國家或地區參與全球競爭與合作、爭取比較優勢、占據全球經濟發展至高點的角力過程,直接關系到這個國家或地區在國際舞臺上的地位及其國民的福祉與全面發展。
國家是經濟現代化研究和實踐的基本單元,而地區經濟現代化是國家經濟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以上海為龍頭、江浙為兩翼的長江三角洲,是我國經濟最發達,人口、產業、城鎮、財富最密集的精粹之地,也是我國跨省市區域一體化進程起步最早、基礎最好、發展最快的地區。作為國家經濟現代化建設的前沿地區,長三角區域理應先行先試,積極探索經濟現代化的發展模式和發展經驗,努力為我國經濟現代化建設和發展全局樹立良好的示范和奠定良好的基礎①。
在不同的歷史時期,人們對經濟現代化的內涵有著不同的認識和理解,然而,在同一個歷史時期,盡管由于資源稟賦的不同、經濟發展水平不同、經濟體制不同、市場機制完善程度不同等原因,各個國家和地區在經濟現代化建設的進程中選擇了不同的發展策略和模式,但是人們對于經濟現代化方向和目標的認識卻保持基本相近。根據《中國現代化報告2011》,經濟現代化指經濟變遷的世界前沿和達到世界前沿的行為和過程,是經濟發展、經濟轉型、國際經濟競爭和國際地位變化的交集。
經濟現代化是一個漫長、復雜、不斷變化和全球化的過程。根據中科院中國現代化研究中心中國現代化戰略研究課題組組長、我國現代化研究專家何傳啟的觀點,從18世紀到21世紀,經濟現代化的前沿軌跡分為第一次現代化和第二次現代化兩個階段。第一次現代化是從傳統農業經濟向現代工業經濟的轉型過程及其變化,包括從小農經濟、土地經濟、自然經濟、分散經濟、地區經濟向商品經濟、資本經濟、技術經濟、集中經濟、國民經濟的轉變等,體現為工業化、機械化、電氣化、自動化、專業化、標準化、集中化、規模化、市場化和非農業化等典型特征。第二次經濟現代化是從工業經濟向知識經濟和生態經濟的轉型過程及其變化,包括從產品經濟、資本經濟、實體經濟、規模經濟、效率經濟、國民經濟向服務經濟、信息經濟、虛擬經濟、創新經濟、效益經濟和世界經濟轉變等,體現為知識化、信息化、服務化、智能化、分散化、生態化、綠色化、非物質化、全球化和非工業化等典型特征。可見,兩次經濟現代化轉型中都體現了發展內涵和特征的巨大變化,這就要求經濟發展方式隨之進行轉變,即經濟發展方式要與經濟現代化轉型過程和內涵相適應[1]。
經濟發展方式是指人為了實現一定的經濟發展目標而選擇、實行的基本制度和方法。當前,世界各國正處在向第二次經濟現代化轉型的歷史進行中,因此,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與選擇必須要建立在有利于知識經濟和生態經濟實現的基礎上,必須要建立在能夠體現知識化、信息化、服務化、智能化、分散化、生態化、綠色化、非物質化、全球化和非工業化等典型特征的基礎上。
然而,總結歷史發展經驗,長三角經濟的快速崛起,一是有賴于GDP晉升機制下地方政府對公共基礎設施的大量投資而產生的對經濟的巨大拉升作用,二是利用全球化機遇加入全球產業鏈,專注于勞動密集型、微利化、低技術含量的制造、加工和組裝環節,推動了長三角區域出口導向經濟的增長。從本質上分析,改革開放后長三角經濟發展方式仍然是一種與注重單位要素產出效率相對應的,主要依靠增加資源和要素投入的粗放型增長方式,其特點表現為消耗較高、成本較高、產品質量難以提高和經濟效益較低。著名經濟學家克魯格曼指出,粗放型經濟增長模式在一段時期可以有較高的經濟增長率,但生產率卻沒有與之相應的增長,技術進步對增長的貢獻微乎其微。由于以要素投入為增長動力,必然受到要素稀缺性的制約,因此這種增長模式的可持續性受到質疑。
在原有的粗放發展方式下,一方面,長三角地方政府以高投資來拉動GDP增長的方式不但造成了資源環境高消耗和嚴重浪費,而且導致了工業產能過度擴張和大量剩余,從而轉向過度出口依賴;另一方面,以外商投資和出口為導向的經濟增長方式又造成了產業結構嚴重失衡,而“低水平制造業”又進一步加劇了資源的過度使用和環境壓力的不斷增大。
盡管長三角經濟依然處于正的增長狀態,但是長三角經濟充滿了威脅和挑戰,突出表現在:可持續發展能力不強,資源環境壓力加大,面臨著應對氣候變化的新挑戰;產業結構不合理,自主創新能力不足;傳統的低成本比較優勢明顯削弱,亟待形成新的優勢。特別是在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的外部沖擊下,長三角地區經濟增速快速回落。深層原因正是長三角地區長期以來粗放發展所積累的各種結構性矛盾和問題的加劇。從經濟的角度看,這些矛盾和問題對長三角區域所帶來的主要影響集中體現在兩個方面,一為產業結構層次偏低,二為能源利用不可持續。
產業結構層次偏低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一是產業結構差距依然存在。自改革開放以來,盡管長江三角洲地區產業結構不斷優化(見圖1)。但從目前的實際情況來看,除上海和南京以外,其他地區第三產業仍不足50%,即便是上海和南京,第三產業的占比也僅為59.4%和51.3%。遠低于全球服務業占GDP比重60%以上的平均水平。

圖1 江浙滬歷年三次產業產值占GDP比重(%)(1978-2010)
二是產業層次有待進一步提升。目前,長三角制造業在國際分工體系中處于產業鏈的低端和價值鏈的末端。從產業門類、產業環節和產業控制力上看,長三角地區反應產業核心競爭力的高新技術產業仍然規模小,技術基礎薄弱、先進制造技術的研發和應用與國外發達國家差距明顯、長期被掌握核心技術專利和產品標準體系的跨國公司和掌握國際需求市場銷售終端通路與品牌的國家大買家“俘獲”和“壓制”在產業鏈的低端位置,對全球產業鏈的控制相當有限。
三是經濟持續增長的動力問題。從目前來看,由于土地資源日趨緊張,商務成本逐漸高企,資源和能源性商品價格大幅度攀升、勞動力價格快速提高以及人民幣不升值步伐加快等因素,長三角區域原有經濟增長方式已經難以支撐起經濟持續高速增長的發展態勢,經濟增長動力日益枯竭的問題開始顯現[2]。
能源利用不可持續表現在三個方面:
一是長三角地區能源嚴重匱乏,短缺現象嚴重。長江三角洲地區對能源尤其是電力的需求增長迅速(見圖2),但自有能源資源十分匱乏,煤炭、石油、天然氣等一次能源猶甚,自給率很低,對外依賴程度高,且每年約有6%~10%的供電缺口。2009年,江蘇省煤炭的自給率僅為25%,浙江省95%以上的一次能源需要調入,而上海市一次能源生產幾乎全部需要調入。

圖2 1986-2009年長江三角洲地區兩省一市電力消費情況(億千瓦時)
二是能源結構性矛盾突出,規模結構有待提升。在長江三角洲地區一次能源結構中,煤炭能源消費的比重達到63%。與國際大城市僅23%的水平有較大差距。盡管長三角地區蘊藏著比較豐富的可再生能源,也取得了一些開發進展,但是由于能源使用過程中的內外部成本、后繼儲量以及是否可再生等關鍵問題仍然沒能有效解決。所占比例仍然偏低,能源結構調整與優化亟待解決。
三是能源利用效率水平不高,區域碳排放規模較大。盡管長三角能源系統利用效率高于國內平均水平,但明顯低于國際50%~55%的先進水平。從經濟效益看,2010年上海、江蘇、浙江萬元GDP能耗分別為0.65、0.62、0.61噸標準煤,約為2000年世界平均水平的2~3倍,日本的6~7倍,美國的2~3倍。這也使得長三角區域二氧化碳排放總量及強度高居不下。本文對長三角各地區碳排放的估算采用煤炭消耗的碳排放系數乘以能源消費總量(折算成標煤)的計算辦法。其中,煤炭消耗的碳排放系數以各類有關文獻中煤炭消耗碳排放系數的平均值來確定(見表1、表2)[3]。

表1 煤炭的碳排放
經過計算得出,隨著能源消耗的增加,長三角碳排放總量隨之逐年增長,2010年,長三角地區碳排放總量達到近4億噸,占全國碳排放量的17.48%,由此可見,長三角未來的節能減排工作面臨巨大挑戰。
針對長三角原有經濟發展方式下所引發的問題,本文提出在向二次現代化轉型的過程中,長三角應采取產業結構升級與低碳經濟協同發展的新的經濟發展方式。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2010)將產業結構升級界定為:“在特定的國內外經濟環境和資源條件下,按照一般的產業結構演進規律和產業發展的內在要求,采取一定的措施,不斷提高產業的結構層次和發展水平,以保證國民經濟長期持續增長的一種經濟活動”。由此可見,產業結構升級就是產業結構的高級化和合理化,蘊含兩層含義:一是通過不斷的產業結構變化、主導產業轉換,推動“一、二、三”產業之間以及各產業內部依次轉移、結構從低水平狀態向高水平狀態發展的動態過程;二是通過合理化配置產業內外的各種經濟資源,推動產業部門勞動生產率、附加值以及資本和技術要素含量不斷提升的過程。
“低碳經濟”作為一個正式概念的提出,源于2003年英國的能源白皮書《我們能源的未來:創建低碳經濟》。低碳經濟旨在圍繞整個經濟活動,在生產和消費的各個環節對能源生產和消費作出更加有效率的選擇,以求達到最小的溫室氣體排放量,其核心是能源高效循環利用、清潔能源開發以及追求綠色GDP的問題。
由產業結構升級和低碳經濟內涵可知,二者協同發展,一方面能夠有效促進知識密集型現代服務業的興起和低碳技術的大量研發和應用,另一方面,也能夠推進由于產業結構升級對資源要素的科學分配和合理使用以及低碳技術對生產、消費等所有環節的改造所帶來的能源利用高效化和清潔化轉變,從而,最終有利于將區域經濟引向知識經濟和生態經濟的二次現代化發展軌道②。
以經濟現代化為終極目標的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并不是孤立進行的,任何影響經濟發展的因素都可能影響到經濟發展方式的變化。一般而言,如果將產業結構升級與低碳經濟耦合與聯動發展看成一個系統工程,則影響經濟發展方式轉變的因素可以歸為供給因素、需求因素和環境因素三大類別。其中,供給因素是指確保新的發展方式能正常運行所要求的對系統的要素輸入;需求因素是指新的發展方式正常運行時向系統外部的輸出;環境因素是指這一系統所賴以生存和發展的周圍影響變量。
供給因素包括經濟實力、科研基礎和國際產業轉移三個方面。首先,已整體邁入了工業化的高級階段的長三角,作為中國經濟增長的領頭羊和產業結構優化升級的先行和示范區域,以占全國不到2%的土地和1/10的人口,創造了全國1/5的生產總值和1/3的外貿進出口,吸引了全國2/5的外資,經濟實力雄厚;其次,長三角擁有眾多高等院校、科研院所,人才薈萃,科教文化事業發達,技術與管理先進,智力資源及科研實力長期居全國前列(表3);最后,由于各國政府相繼放松了對服務業的經濟規制、全球服務貿易自由化程度越來越高,新興市場經濟國家經濟環境和基礎設施不斷改善、高端人力資源豐富且成本較低等因素,以發達國家和跨國公司為主導的經濟力量加快了服務業向全球轉移的進程。
需求因素包括地址全球金融危機需求、制造業需求和城市化需求三個方面。首先,基于提高抵御全球經濟和金融風險能力的區域競爭力建設,長三角一方面需要突破資源環境的瓶頸約束,增強發展動力,另一方面需要大力發展現代服務業,促進產業結構高度化和合理化,從而提升區域能級和競爭力;其次,長三角大量的制造業存量不但創造出大量的生產和服務中間需求,促進現代服務業發展,而且低端制造業的高排放問題也需要通過低碳經濟的發展予以破解;最后,長三角作為全國城市化水平最高的地區,人口和工業密集,對消費性服務業和生產性服務業都有著較大的需求。此外,城市化建設過程中大量二氧化碳的排放也需要低碳化的解決方案進行配套。

表3 2010年江浙滬科技情況一覽表
近年來,國家和長三角各級政府高度重視產業結構升級和低碳經濟的發展,相繼出臺了大量的引導性和支持性政策關于產業結構升級,包括《長江三角洲地區區域規劃》、《關于上海加速發展現代服務業的若干政策意見》、《江蘇省人民政府關于印發江蘇省服務業提速計劃的通知》、《中共浙江省委關于深入學習實踐科學發展觀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推進經濟轉型升級的決定》《資源節約與環境保護行動計劃2009年實施方案》、《關于建設低碳城市的決議》等文件,極大地推動長三角經濟轉型發展[4]。
產業結構升級和發展低碳經濟既是長三角經濟現代化建設的重要政策決定,也是實現經濟發展方式轉變的重要抓手。由于具有巨大的外部性、投資的高門檻值、投入和收益高風險等特點,這項龐大的系統工程往往是單一主體或單個區域政府無法解決的,這就需要通過區域協定,區域公約或局部協商、多方協議等形式打破行政藩籬,積極開展跨區域的協調和合作。因此,長三角地區應以一體化建設為基礎,整合各方力量,統籌規劃,建立經濟發展方式轉變綜合實踐示范區,通過區域間政府合作來實現經濟發展方式轉變和區域經濟現代化的目標。具體而言,統一完善的政策法規體系包括目標明確的發展規劃、市場準入制度、知識產權制度、財稅金融制度、信用制度以及產業發展標準等。
2010年政府工作報告明確提出要大力開發低碳技術,具體而言,發展低碳技術可以通過自主創新、國際合作、低碳技術產業化整合三種方式予以實現:一是自主創新。發達國家對低碳技術實施壟斷的現實,使得我國低碳技術研發必須建立在自主創新的基礎之上。二是國際合作。加強國際間技術的合作,不但可以減小技術研發的投入風險,而且能夠有效利用各國技術研發優勢,共享低碳技術發展,最終實現低碳經濟發展過程中技術瓶頸的突破。三是低碳技術產業化整合。就是通過建立長三角科技成果價值評估體系、科學合理產學研協作機制以及有利于加快提高高新技術成果轉化率的創業企業治理結構來促進科技成果攜手市場資金,推進科技成果轉化的制度化、規范化、常態化的。
實行總量控制制度,建立長三角地區碳交易市場,有利于克服降低碳排放強度過程中“行政命令”所造成的缺少彈性、激勵不足和減排效率低等弊端,充分發揮市場的優勢,即以市場機制將環境資源成本轉化為企業內部成本,從而有效激勵企業自覺地通過技術創新、管理創新等方式減少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排放;有利于架構連接低碳環境下實體經濟與虛擬資本的橋梁,通過“資本輸血”方式有效增強實體經濟向低碳經濟和服務經濟轉變的動力,進而促進區域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有利于國際碳定價話語權的爭奪,避免碳排放資源流失。由于我國長期未建立碳排放配額制度,市場主體缺位,碳排放權市場缺失,致使我國圍繞碳產業嚴重依賴國際碳交易買家,國內產業鏈無法形成,碳金融、碳服務等現代服務業無法開展,碳定價也因此被虛置;有利于促進我國政府、企業、公民及其他組織熟悉碳排放交易制度、規則、方式、程序、內容等,加強相關領域信息、知識的研究與實踐,了解全球市場供需情況和價格以及碳金融和碳服務業的運行規律,為低碳服務業的發展做好啟蒙教育及知識和人才的儲備[5-6]。
現代經濟發展表明,知識是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決定性因素,在相同的物質技術條件下,知識制約著生產活動的方式、范圍、強度及成敗。掌握較高知識能力的人才就成為經濟發展的稀缺資源。因此,長三角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就必須著眼于人才隊伍的建設,積極促進人力資本存量的有效積累,積累的方式主要包括培養和吸引人才兩種方式。從產業結構升級和低碳經濟對人力資本的需求和優化人才結構的角度來看,高層次人才大致可歸納為以下三類:一是服務專業人才。以金融、貿易、物流、信息等為重點的現代服務業人才;二是具有戰略思維和國際實業,熟悉國際服務業和碳市場規則、具有跨文化溝通能力的高層次管理人才;三是具有較高知識層次和低碳創新能力的高技能人才。
[注 釋]
①長江三角洲地區區域規劃,國函〔2010〕38號。
②國務院關于進一步加大工作力度確保實現“十一五”節能減排目標的通知.國發[2010]12號。
[1]何傳啟.中國現代化報告2011[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2]俞立中,郁鴻勝.長三角新一輪改革發展的戰略思考[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25-40.
[3]徐長樂,馬學新.長江三角洲發展報告2010:區域發展態勢和新思路[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19-22.
[4]上海財經大學財經研究所城市經濟規劃研究中心.2010上海城市經濟與管理發展報告[R].上海:上海財經大學出版社,2010:121-129.
[5]李婷,李成武,何劍鋒.國際碳交易市場發展現狀及我國碳交易市場展望[J].經濟縱橫,2010,(7):76-80.
[6]樸英愛.低碳經濟與碳排放權交易制度[J].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0,(5):153-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