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賴寶
他們是“草根”,作為獨立個體他們微不足道,但他們無處不在,春風吹又生。
賴寶,知名段子寫手、編劇兼專欄作者,其創作的語錄和段子在網絡及大批擁躉中廣為流傳。出版過《人生何處不尷尬》等多部暢銷書。
陳超打電話說要請我好好吃一頓時,我就料定他又有大買賣和我商量。果然,驢肉火燒和尖椒板腸都還沒端上桌呢,他就已經眉飛色舞起來了。他這次的宏偉藍圖是:最近聽說世界一級方程式賽車錦標賽,也就是F1賽事,除了上海站以外,準備在中國再搞一站賽事,地點可能在沈陽的棋盤山附近。陳超和他的幾個朋友準備想辦法把這一站的賽道工程拿下來,然后找承包商,保守估計能從中獲利兩個億左右……
我沒笑,習慣了。自從陳超上次跟我說準備和幾個朋友在千島湖租一個島開地下賭場以后,他說什么我都不驚訝了。
陳超吃著驢板腸問我:“寶哥,你覺得這事兒靠譜嗎?”我狠狠地點頭,學著電影里的臺詞:“相當靠譜!干完這一票你就可以退休了。”陳超眼睛發亮,抬手喊道:“老板,兩瓶啤酒!”
其實從某一點上來說,我特別佩服陳超和他的那幾個朋友,他們把那一件接一件的天方夜譚,都特認真地當成可實現的事情在憧憬,不好說他們是童心未泯還是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事實上這一兩年來,陳超談及的那些生意,我作為一個普通人想都不敢去想,而陳超每次都一腔熱忱地投入,會議記錄、前期策劃、各種預算等等,都結結實實地落在文字方案上,打印裝訂,一本正經,雖然他目前只是個網絡公司月入幾千元的普通員工。
陳超是1987年出生的,他剛從老家來北京時我們就認識了,歷經他借住我家、借住朋友家、租地下室、找工作、被辭退、認識女友、分手等事情。這些事寫出來覺得他好像活得一波三折,其實是每個人身上都在發生的事情,但這些對于剛走上社會的陳超明顯打擊很大,幾次萌生退意想回老家。我照例用“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來勸慰他。事實上,陳超重整旗鼓的速度要比我想象的快得多,頭天晚上喝醉大哭,第二天下班打電話時聲音已完全抖擻,說已經約好了女網友見面去。讓你不得不感嘆年輕真好,跟自己就沒有隔夜仇。
和我認識的好些個年輕人一樣,陳超也屬于那種心懷大志卻又好高騖遠,總憎恨自己不給力又總能對自己消氣的人。他來北京時老家有女朋友,異地戀的結局基本就是分手。究其真實緣由,無非是初到北京滿眼的燈紅酒綠、吊帶美腿,讓他對老家那個普通話都說不標準的女友心生厭倦,這雖不該可也算人之常情。之后陳超在北京又認識了個女孩,拮據的打工生活讓這段戀情很快夭折。而因為對這段戀情的新鮮感和投入感,讓隔三差五就遲到早退的陳超也直接被炒。那段時間他無比低迷,每晚喝酒,和我,和別的朋友,或者在地下室的小屋里和他自己。
我知道陳超在想什么,那段時間對他能勸的也都勸了,眾所周知,這種狀態怎么緩過來全靠自己,初到北京時我和我身邊很多朋友也都經歷過類似的狀況。初來乍到眼見不曾有過的花花綠綠,知道了原來真的有另一種生活,然后就會產生錯覺,以為曾經奢望的那些不再遙不可及,接著把錯覺當成真實,要么“醉舞經閣半卷書,坐井說天闊”,要么“論到囊中羞澀時,怒指乾坤錯”,然后繼續跟生活較勁,直到醒過來變踏實。
陳超那時的狀態就是無數年輕人在經歷第一次蛻變時的典型重演。那個女孩是不是因為他沒錢而離開他的我不得而知,但陳超在喝酒時和我抱怨最多的,是一句應該98%的人都曾感慨過的話:“寶哥,我什么時候能有錢啊!”
陳超特別想有錢,隨著他在北京交際圈的擴展,認識了更多所謂的朋友,同時也認識了更多所謂的有錢人,看見了更多有錢人的生活狀態,這一切都讓他特別渴望有錢。這倒沒什么不對,背井離鄉出來漂,都是為了掙錢。可能一開始還心存理想,但現實會讓人慢慢拋棄理想,只有掙了錢才是真的。被現實沖擊了的陳超,無可厚非地產生了“做個有錢人”的念頭。
平心而論,陳超是個好小孩。最開始借住我家時,收拾屋子、買菜、做飯全都搶著來,后來一起吃飯他也搶著埋單。只是,我實在受不了身邊有個人每天在我耳邊循環式播放同樣一句“我要有錢我要有錢”的廢話,簡直就是心理暗示或催眠一樣,搞得我本來已經壓抑住的那顆渴望腐敗生活的心又蠢蠢欲動起來。還有一點就是,當現實把一個本質不壞的人變得越來越拜金,而我的勸說全都無效時,就會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挫敗感,于是我和他適當遠離,和陳超的接觸開始不那么密切。
在一起吃飯喝酒的次數少了,但正常聯系還是有的。值得慶幸的是,陳超雖然無比渴望錢這個萬惡之源,但他既沒有殺人越貨的膽兒,也沒有幾個能助他非法走私販賣點兒什么的朋友,所以違法犯罪這條路他始終沒邁出一步。
但陳超一點一滴的變化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尤其是近一年多,他接觸了什么朋友我未曾得見,但通過和他的閑聊,我料想那都是一些“口販子”,也就是一些光說不練、靠滿嘴跑火車混飯吃的人。于是在這段時間,從天安門華表上掛地產廣告到八達嶺長城上的集體婚禮,從哈爾濱冰雪節上按一比一比例制作天壇冰雕到西安驪山秦始皇陵兵馬俑底層開發的項目承包,從千島湖租島開賭場到這次的F1賽事中國沈陽站的賽道競標……從陳超嘴里聽到的生財之道讓我一個冷戰接一個冷戰,換個膽兒小的沒準兒已經嚇暈了。
當然,上述這些都沒能成功,也不可能實現。我曾打趣地問陳超,最近那個項目怎么樣了?他回答說遇到一點困難,都在預想之內,當然之后也就不了了之,新的項目又開始籌劃、上馬。
好在陳超沒有幼稚到辭掉工作去搞這些天方夜譚式的玩意兒,他依然在網絡公司當他的小職員,每月還有幾千塊的收入。他還住在地下室,女友一個又一個地換。我還蠻喜歡隔三差五和他聚聚聊聊,聽他對各種神奇的項目設定和預期利潤口若懸河,只是不再勸他。也許這是成長必經的階段,總有一天他會幡然醒悟然后腳踏實地;又也許人各有命,他會很多年地這么漂著、混著,吃不飽也餓不死著,成為一名民間脫口秀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