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熙
曾經在畢業留京后的第一個十年,奢侈地享受過北京的文藝生活。
那時大家都沒錢,看演出幾乎都是送票。喜歡,就會有朋友請你去。記得最清楚的,是偶然認識的一位在人民大會堂工作的朋友,每次有頂級的各國演出團體演出,他都有辦法接我進去,找到一個不錯的位置,然后美輪美奐地被震撼著感動著。每次散場,都像夢醒,意猶未盡。之后,在夜色中街燈里,夢游一般回家,心里又開始期待下一場的文藝盛宴。
除了人民大會堂,那時常常出沒的還有北展劇場、天橋劇場、人藝劇場、北京音樂廳、中山音樂堂、美術館、首體、工體。嗨,當時能有票的,幾乎一場沒浪費。印象很深的,除了歐洲皇家芭蕾舞團、拉美舞蹈團的一些經典劇目外,就是比較特別或是轟動一時的一些展覽和演出。比如羅丹雕塑展、人體藝術展、中央芭蕾舞團的《紅色娘子軍》、美國冰上芭蕾《美女與野獸》、陳美的小提琴、音樂廳系列配樂詩朗誦、楊鴻年指揮的少年合唱團演出,人藝的《茶館》和《狗兒爺涅槃》等等。
記得陪母親去看芭蕾時,再沒見過比母親更用心的了——全場三個小時下來,一直挺著腰板透過小小的望遠鏡近景觀看,相信沒有落過任何一個細 節。楊鴻年的那 場,她更是激動,散場時在大廳看見楊鴻年本人,還上前握手交流感受,興奮得像一位少年粉絲,場面極端感人。有些很想看的展覽或演出,沒人陪或沒有票,自己冒著大雪排著大隊,獨自去。僅是《天鵝湖》一出,就不知看過多少個版本,每當哀怨優美的音樂響起,全身還會不自覺地過電麻痹。芭蕾舞鞋踩踏地板的聲音,應和著全場屏氣的呼吸聲,令人沉醉。
這么多年過去,想起時還是很幸福,覺得在北京生活,雖不如江南的和風細雨和郁郁蔥蔥,但有了這些精致豐富的文藝生活,值了。家里攢起來的演出票和節目單,好多都已經發黃,人也到了中年。每每搬家收拾箱底,都會觸碰到,像八音盒,所有的美好瞬間就回自動回放。文藝是記錄生活最深刻的情感回憶。
后來有了孩子,這樣悠然的文藝生活戛然而止。當然,隨著孩子長大,中間也陸續會去看一些精彩的演出,但是比較稀疏,似乎也淡泊了。直到近兩年,尤其是2010,也許是孩子忽然長大獨立了,我似乎放下了、自由了,便開始慣著自己了,骨子里的文藝心緒全面復蘇,一年下來竟然看了不少演出。和當年不同的是,不是給什么看什么,開始挑口了。因為有了一些生活的閱歷,看演出時的感受也更細膩深刻了。
關錦鵬執導的《憐相伴》,清代李漁的昆曲作品,還有李銀河加盟,艷麗優雅的戲服水袖,兩個美女相戀的俏模樣,很有趣;俄羅斯的冰上芭蕾表演,炫目的舞美,流暢紛飛的冰上舞姿,很過癮;陳數在大劇院的話劇《簡愛》,漂亮但神似極了的復古扮相,大段經典的愛情對白,激活了大學夜讀小說時的體驗,仿佛時光倒流,很感慨;莫斯科大劇院芭蕾舞團的年度大戲《法老的女兒》,是被譽為“古典芭蕾之父”的彼季帕的作品,恢弘的布景、奢華的服裝、強大的陣容,重溫經典,很震撼;奔馳音樂會專場,請來了拉美最棒的打擊樂手,舞臺上隨意擺放的各式打擊樂器,和演奏者隨意奔放的身體語言,妙趣橫生,令人大開眼界,很驚訝;夢幻水立方的全景芭蕾舞劇《天鵝湖》,更是別出心裁,立體式場景,加上跳臺、水上芭蕾、環繞聲效果,全方位的現代視聽享受,很刺激。
還有初冬時節,中美基金會招待的盛中國的小提琴演奏會。曾無數遍聽過他演奏的《梁祝》,但現場版還是第一次,感受很特別。演奏的優美自不必說,盛演奏時獨具魅力的微笑、謙和的臺風、超然陶醉的風范,令人折服。特別是在之后的酒會上,和盛老師交談甚歡。盛的夫人瀨田裕子,和想像中的一樣,溫婉賢淑,和盛中國琴瑟和鳴,令人艷羨。令人動容的是,當侍者呈上一種很好吃的點心時,她能像所有戀愛中的女人那樣,立刻想到要與她的他分享,中斷了我們的談話,念叨著“他一定喜歡”,小心端起那份點心,穿過櫛比的客人,送到遠遠的盛的嘴邊,仰著笑臉和他分享。那一刻帶給我的感動,不亞于盛的音樂本身!也許只有飽含如此真摯情感的人,才有可能到達藝術的巔峰。
特別要提到的是世貿天街劇場的那出《雷雨》,大連一個不出名的團體來京演出,沒抱什么期待,只是因為喜歡藝術,還有世貿天街的華麗,去看看吧。沒想到竟然被這樣一群敬業的無名藝術家感動出眼淚來,并回報了最經久的掌聲。散場后深深地感慨,這世上,唯獨藝術,來不得半點虛飾,只要獻出真情,就會令人感動。再有名望的藝術家,若變世故了,藝術生命也就終結了。
酣暢的回憶,在這樣的隆冬,溫暖了我們的心,陪著我們滴答滴答地迎向新年。我愛上了北京,我的第二故鄉。
很喜歡一句話:“生命的長度有限,但寬度無限。”文藝,拓展生命的寬度。有此,則此生足矣……
(焦小萍摘自《新東方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