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多年前,亨利?梭羅的一篇《論公民不服從的權利》猶如一聲驚雷,響徹美洲大地。梭羅不僅以憤怒的文字控訴了美國政府對奴隸制的縱容和對墨西哥發動的不義戰爭,而且論述了公民在任何時候,都應當擁有的堅持自己正義立場、按照自己意愿行事的權利。這篇啟蒙經典引發了所有美國人的思考,喚醒了一個民族的良知,也為日后馬丁?路德?金和甘地們的進步運動埋下了種子。150多年后,當中國的學生被迫無奈地進行高強度的學習、被當做背書做題的工具、成為學習的“奴隸”時,我們是不是也有呼吁現行教育體制變革的權利?有選擇做自己的權利?
2010年,大一下學期,一個陰沉的下午,本應是上公共課的時間,我騎車到校外的一個廣場,戴著耳塞發呆……
那個下午,以及我生命中的任何一個下午,我都愿意去做任何事,除了坐在課堂上任憑別人往我的大腦里灌輸無用的東西。即使是站在這里發呆,什么都不干,也比在學校上課更有意義。在這兒,我至少是我自己。
在教室里,我和周圍所有的人,和千千萬萬的學生一樣,只是中國教育的又一個受害者。在這種教育制度下,我們,不是自己。
英文education一詞,來源于拉丁語educere,是由“ex”—“向外”和“ducere”—“引領”組成,它最原始的意思是“把人的頭腦中原本具有的能力引導出來”。學校,也就是school,來源于古希臘詞語skhole,意為“閑暇時間,自由時間”。學校本由亞里士多德創建,讓學生在閑暇中讀閑書。教育,應是像盧梭闡釋的那樣,“其目的,是讓人成為天性所造就的人”,是像馬斯洛所說的那樣,“幫助人達到他能夠達到的最佳狀態”。
而中國的學生在學校能達到的最佳狀態,就是在教室里看著老師發呆,盯著黑板狂抄筆記,然后,晚上跳入題海,絞盡腦汁苦熬。中國的學生,是背書、做題造就的,是考試卷子造就的,是“5年模擬3年高考”造就的,是一道道題的標準答案造就的,但絕對不是天性造就的。
生而成為一名中國學生,不失為人生一大悲劇。
7年前,在初一的一堂語文課上,我曾站在講臺上,拿著一本當時百讀不厭的《像少年啦飛馳》向全班同學介紹韓寒,以“先知者”的姿態向和我一樣乳臭未干的同學傳遞韓寒的思想和文句。那是我至今為止做過的最成功的演講,大家都瞪圓了眼睛,驚嘆不已,不時爆發出笑聲、掌聲、贊嘆聲,比聽老師講課帶勁多了。當然,這贊嘆不是給我的,是給那個沒拿到高中畢業證日后卻成了全世界影響力排名第二的人的(自那之后,我的所有韓寒的書都被同學們借走,最終杳無蹤影)。就在我自鳴得意時,語文老師說出了一段讓我至今“難以忘懷”的話:“都說魯迅是一個人在吶喊,其實韓寒才真是孤獨的斗士。魯迅后面至少有一堆擁護者,而韓寒呢?一幫學生們跟著拍巴掌喊‘好好好’,然后轉身背著書包屁顛兒屁顛兒上學去了?!蹦且豢蹋已矍傲⒓锤‖F出自己晃著腦袋上學去的情景。不知老師的話是有意諷刺還是無心插柳,但它的確夠勁兒,不遜于韓同學的博文,立刻讓那些拍巴掌的學生沒了聲音,讓我羞于再去介紹什么韓寒。
記得當時我只是面容僵硬、故作鎮定地笑了笑?,F在,我面容依然僵硬,卻笑不出來,有的只是心底的一聲自嘲:背著書包屁顛兒屁顛兒上學,一上就是6年。這6年,中國的教育讓我痛苦,讓我無奈,最后讓我麻木。我也曾抗爭過,抗爭之后忍耐,忍到最后就成了順服。
別人都說考上大學就好了,就熬出頭了,就徹底解放了,為了這一天你就忍忍吧。我還真就傻乎乎地信了,真的為了上大學忍了6年。
整整6年。
然而在我有幸見證了被網友戲稱為“人類文明史上最大笑話”的中國大學之后,我就像是被淘寶上那些通過作弊刷成“皇冠”的商家騙了一樣,悔恨交加,欲哭無淚,想找地兒投訴,淘寶卻說人家又沒加入“7天退換”(中國大學是不是也可以搞個“7年退換”,把我浪費的時間補回來)。
它從未進行過教育。
—《論公民不服從的權利》
這么多年來,中國的教育不擇手段地摧殘我的大腦、毀滅我的天性,什么都干了,卻沒有進行過我渴望的教育。它能讓我為一道數學題睡不著覺,為一張考試卷吃不下飯,讓我廢寢忘食地背一本比《等待戈多》更荒誕離奇的××課本,它能讓我做夢時腦子里除了數學公式,就是歷史年表。
中國教育能讓我記住的也只有這些了,連曾經“刻骨銘心”的歷史年表也在考試后忘得一干二凈,成了歷史。這十幾年里,我除了無休止地“背書、做題”,就沒干別的,而這些在我腦中留下的,除了痛苦和折磨,還有什么呢?叔本華說“人生即痛苦”,我認為在中國,教育可以不折不扣、當之無愧地被稱為“教育即痛苦”。
可我竟在如此痛苦中平心靜氣地活著,而且還能恬不知恥地去阿諛奉承、隨波逐流—一個莫名其妙的考試分數就能讓我難受好一陣兒,老師的一句批評能逼得我一天抬不起頭來。我也跟所有的人一樣,喜怒哀樂隨著考試分數起伏變化:考好了,眉飛色舞、神采奕奕;考砸了,眉頭緊鎖、垂頭喪氣,好像這輩子就是為了考試而活的。我會因為堆積如山的作業晚上不睡覺,為了背完第二天要考的“物質和意識的關系”捶胸頓足,好像沒有這些,我這個人就沒有存在的價值?,F在想來,我一臉尷尬,不相信自己曾經這么愚昧。
尷尬是因為自己可笑,更是因為可悲。
不知道中國教育對我的大腦做了什么手腳,我只知道我不再是本來的自己,不再是真正的自己。過去我可以在教室里帶著少年的意氣,滿腔熱血地朗讀《像少年啦飛馳》,現在我只會像一個老朽書生似的趴在桌子上,在半睡半醒間流著哈喇子呆看著黑板;過去我可以寫出一篇胡思亂想的低分作文,那是我自己的文字,是我自己千奇百怪的想法,現在我終于能夠寫出一篇高分作文,寫得跟書上的范文一模一樣,但那不是我的文字,是別人的,那不是我的想法,我沒了想法。
“我沒了想法”—這便是中國大多數學生的真實寫照。
這就是中國大多數學生十幾年“被教育”的結果。我們唯一會做的就是在“說說你的想法”的題下,默寫出“標準答案”,然后在“姓名”欄大筆一揮簽上自己的名字,表示這是“我的想法”,然后屁顛兒屁顛兒地交卷子等著發回好成績。
你沒了想法—這就是接受中國教育的結果。若用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的眼光來看,這是現象,其本質是讓你沒了個性。“個性”與中國教育,好比美國同伊朗、周瑜同諸葛亮,那是水火不容的一對天敵。中國教育活生生地扼殺了學生的天性,把學生變成機器人,變成純粹的學習工具。
這便是中國的教育,若問我身處其中的感受—
我的回答是:與它發生關系不能不令他感到恥辱。
——《論公民不服從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