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的軌跡——淺評電影《三輪車夫》暴力下的溫情

影片刻畫出罪惡和黑暗的越南場景，導演卻用充滿詩意的手法，試圖讓我們在黑暗中看到希望。整部影片是陳英雄這位詩人導演對越南一聲沉重的嘆息，卻飽含著殷切的愿望，以期望那些在黑暗中掙扎的人們善良堅強，走出苦難。

一、影片與導演簡介

故事發生在戰后的越南，以主人公三輪車夫（弟弟）為主線，弟弟拉車，姐姐幫市場挑水、做工，妹妹擦皮鞋，爺爺在路邊修車，一家四口生活艱苦卻滿足安詳。后來，弟弟被人設計“賣身贖車”加入黑社會，姐姐被逼賣淫，生活自此改變，卷入到一個充滿性、犯罪、暴力和瘋狂的世界。

陳英雄被稱作詩人導演，他生于越南，后移民法國，這使得他拍攝這部關于越南底層民眾生活的影片時，既身在其中，又超然物外。他在影片中將東方詩學和西方哲學的精髓糅合在一起，電影被其視作一種現代的藝術形式，融合了東西方的文化內涵。影片描繪的是越南底層人民的生活，大部分場景都是街頭實景拍攝，大量的長鏡頭把社會中那些陰暗壓抑的一面暴露出來，再現了一個充滿著混亂、罪惡和黑暗的越南。酒吧里緩緩流淌的音樂、三姐妹的歡笑、一家人相依為命的溫暖、詩人和姐姐的感情，這些穿插其中的溫情場面讓我們在壓抑中感到欣慰，于黑暗中窺探光明。

二、影片評析

1、電影文本對社會環境的刻畫

電影中人物的行為特點離不開特定的社會環境，導演陳英雄用真誠逼近底層民眾的生存體驗，用田野研究的方法搜集生活細節，用電影深描刻畫出真實的越南場景。

緩緩拉動的長鏡頭，隨著三輪車夫穿過大街小巷，破舊頹敗的街道，表情冷漠的民眾，混亂的社會治安，一幅戰后越南的全景圖隨即展現。影片中的人物多是沉默的，隱忍著生活的苦難。而他們的爆發卻是毀滅性的，是積聚的痛苦最狂熱的宣泄。陳英雄用詩意紀實的味道、平靜超然的眼光對犯罪、暴力、性和瘋狂進行文化書寫——詩人和妓女的曖昧，性變態者的刻畫，殘忍的殺人手段等等。我們在唏噓感喟著他們的狂躁和憂郁的同時，漸漸跌落到苦難、壓抑和冷漠的越南場景里。

2、深描刻畫人物

影片對人物的刻畫是成功的，立體、豐滿、亦正亦邪，引發著我們的思考：究竟是社會改變了人，還是人改變了社會？

（1）三輪車夫

他的轉變過程讓我們深切地感受到社會對人的摧毀，將一個孩子從單純拖向罪惡。他隱忍和順從命運的擺布，在三輪車被盜后被迫卷入黑社會。從開始破壞糧庫時的稚嫩到制造炸彈時的果斷和冷漠，迅速的墮落和變態讓人心寒。后來他目睹了殘忍的殺人過程，學會了使用槍支。當他在胡同里與偷車的仇人不期而遇，不再選擇懦弱的回避，而是出手狠毒。在一次運送毒品中，目睹一個三輪車夫被卡車撞倒在他面前，深夜驚醒的他想起父親的話幡然醒悟。他渴望回到平常人的生活卻被逼再次殺人，在殺人的前夜，他于極度掙扎中吞食毒品。影片中忽明忽暗的燈光、藍色的油漆刺激著我們的感官，讓我們感受到三輪車夫的掙扎和痛苦。最終他得到自由，回到原本的生活軌跡，卻已不再單純。

（2）老板娘

她曾歷經苦難，只有一個傻兒子相依為命。身為黑社會頭目的她話不多，威嚴冷酷。對兒子卻關懷備至，為他搖著蒲扇唱民歌。在兒子暴死街頭后，她看到與兒子年紀相仿的三輪車夫，如兒子生前一樣全身涂滿油漆，不禁抱著他痛哭。最終，她在喪子之痛中良心發現，把正常的生活還給了三輪車夫。

（3）詩人

影片中的詩人是矛盾的，他是黑社會的小頭目，表情憂郁，不茍言笑，總是低著頭，不停地抽煙，迷失在骯臟而血腥的生活中。但他的情感是詩意的，他待女友溫柔細膩，帶她去見父母，去野外，為她清洗頭發，面對她時眼睛里總流露出溫情。當女友被變態的客人侮辱傷害后，他果斷殘忍的將客人殺掉。詩人不停抽的煙和時常流的鼻血表明著他內心的掙扎。最后他燒掉房子，自己也葬身火海，以生命的代價進行自我的救贖。

（4）三姐妹

她們被逼賣淫，她們在一起嬉笑打鬧時全無凄苦之色。當一個女孩說她懷孕了，卻天真的搖頭說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的時候，她們笑做一團，像一群沒心沒肺的孩子。她們有著少女的單純無邪，卻無奈的在社會里沉淪。姐姐愛著詩人，可這份愛卻無力承擔社會帶來的巨大悲傷。最終，詩人在新年之夜自焚，姐姐在燒毀的房間里拿著照片失聲痛哭，愛雖美好，卻挽回不了愛人。在姐姐去寺院敬香的時候，小偷偷走了照片，她與詩人的最后一點聯系也不復存在。在這個混亂的國度里，愛能夠攀附在哪里生長呢？想來實在是一種悲哀。

（5）父親

三輪車夫的父親沒有出現，整個對于他的了解都出自旁白或者是對話中。但是他的影子一直環繞著主人公，并使他幡然醒悟，走出迷途。

影片以車夫父親的一段話開始：“孩子，你聽著，我們家一直靠蹬三輪車為生，從早到晚，必須要不停地蹬車，才能糊口。吃睡都得在街上，腰經常會疼得無法起床。這就是我的全部生活，根本沒有什么前途，到死也不會給你留下什么。所以，你得好好想想，去試著找找更好的路子。”父親的話伴隨著三輪車夫穿過越南的街道，也陪伴著他的一生。

當三輪車夫深陷黑社會的泥沼，被噩夢驚醒的他因為父親幡然醒悟：“父親啊！你犧牲自己，是為了救我/今天早上，我感到分外寧靜 /仿佛活在你的體內 /活在你的輪廓、步伐和舉止之中/那嶙峋的指頭，那粗糙的雙手/是你的還是我的呢？ /我的臂彎感受到你肌肉的關節 /你的肌膚被灼得粗糙了 /經年抵抗酷熱嚴寒 /你把血脈換作人生的路途 /現在我恍然大悟了”。他最終選擇了父親的生活方式，像大多數平凡的人一樣，用勞動來換取生活。

3、符號的使用

在影片中借助一些物品的反復使用傳達出某種象征意義，他們的隱含義在特定的社會文化環境中引申出新的涵義，并昭示著人物的心理和命運。

（1）不斷滴落的水滴：三輪車夫居住的平民的房子水滴不停的在滴落，一方面顯示出這房間的破舊、頹廢，應和了當時戰后的社會環境；另一方面，它是壓抑沉悶中的“動”，不管發生什么事，它都自顧滴落，顯示出現實的殘酷和人的無力。

（2）裸露的電閘：這個三番兩次觸碰出火花的電閘暗示著車夫的命運起伏，寂靜中猛然蹦出火花讓人心頭一緊，也讓人不由得擔憂年輕三輪車夫的命運。第一次是三輪車夫剛踏進入黑社會，最后一次是老板娘看著對街詩人燒毀的房屋，想著剛剛失去的兒子和情人，決定還給三輪車夫正常的生活。每一次電閘的觸動，三輪車夫的命運都發生一次轉折。

（3）金魚：影片中金魚是一種隱喻，類比著年輕車夫命運的跌宕。第一次金魚慘死在毒水中，做為警告車夫的犧牲品，金魚第二次出現是在車夫炸掉車行、從下水道逃生歸來之后，他將滿是污垢的臉伸進魚缸，金魚吞食他臉上的蟲子。此時的車夫已經墮落、腐敗，如同他的滿身污穢。金魚的第三次出現是在車夫被逼殺人的時候，他吞食毒品在癲狂的狀態下將金魚塞進嘴里，用塑料袋套住腦袋，想像著自己缺氧而死，最終金魚死在他藍色粘滯的頭發里，預示著小人物終究還是逃脫不了被擺布的命運。

（4）詩人的煙和鼻血：這些細節展現著這位沉默寡言卻飽含詩韻的黑社會小頭目內心的掙扎和矛盾。詩人抽煙時的神情講述著他的孤獨寂寞，時常涌出的鼻血宣泄著他內心的苦悶掙扎。當女友為他細心擦拭鼻血時，有種溫情在靜靜的流淌彌漫。

三、影片的詩韻

陳英雄在影片中表現出包容悲憫的情懷，他用超然的眼光平靜地敘述這一切，用詩化的畫面和語言再現一個真實的越南。正如那首詩歌《沒名字的河流》，影片中的人物沒有名字，代表著越南眾多的平凡人，他們的掙扎和苦難映射著社會的黑暗和混亂。一幕幕暴力殘忍的畫面，大膽的色彩，手提攝影機晃動的質感突出人的彷徨無措與狂躁。節奏時急時緩，畫面沖突強烈，他展現出的是現實的冷酷無情，卻又用舒緩的溫情默默的寄予著感動和希望。導演用平靜的電影語言描述著生命的卑微和無力，并用詩化的手法給予他們同情的嘆息。

年輕的車夫經歷了恐懼、掙扎、沉淪、墮落、腐敗，最終覺醒和回歸的過程。影片的最后，三輪車夫載著爺爺、姐姐和妹妹穿過街市，重新開始生活，空氣中彌漫著溫情，一縷陽光伴隨他們漸行漸遠。影片結尾寄予了導演對越南的殷切希望，盼望著人們能夠幸福的生活，正如電影中那一首詩所說：“我的靈魂漸露曙光/每個家都分享到一點陽光/每個人都會得到一些光線 ……心靈敞開，人類安居于/大同的世界了”。

[1][法]喬治?薩杜爾著《世界電影史》，中國電影出版社，1995年版。

[2][美]克莉斯汀?湯普森、大衛?波德維爾著 《電影藝術：形式與風格》，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

[3][美]路易斯 ?賈內梯著《認識電影》，焦雄屏譯，世界圖書出版社，2010年版。

[4]陳犀禾著《華語電影：歷史、理論和美學》，復旦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

[5]陳犀禾、聶偉主編《當代華語電影的文化、美學與工業》，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

[6]尹鴻著《當代電影藝術導論》，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