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的選擇：用心理學分析托妮·莫里森作品中人物在壓迫下的人生軌跡

⊙劉 丹［哈爾濱工程大學， 哈爾濱 150000］

⊙楊力明［哈爾濱醫科大學， 哈爾濱 150000］

作為首位榮獲諾貝爾獎的黑人女作家托妮·莫里森用其獨特的視角與創作天賦，全面地展現了種族主義與性別主義雙重壓迫下的黑人群體尤其女性的悲慘境遇。她堅稱自己為“黑人女性作家”，她說：“身為黑人和女性，我能進入到那些不是女性的人所不能進入的一個感情和感受的寬廣領域。”本篇從黑人所處的社會環境入手，解釋在種族與性別的雙重壓迫下，黑人尤其是女性的心靈變化過程，并分析和證明莫里森筆下人物選擇的合理性與真實性。

如果想更深刻地分析人物的選擇與莫里森的創作動機，我們要明確什么是壓迫。在傳統觀念中，壓迫即是偏見和差別待遇。偏見的定義是對群體表現出不正當的消極態度（prejudice=before+judge事先有判斷，有失偏頗）；而差別待遇指某群體對于特定群體的行為帶有偏見。心理學教授魯斯·S·奧斯藤斯認為：“對歧視主義更好的定義可能是偏見+差別待遇+權力。對于任何附屬群體的成員而言，真正證明歧視是很難的，因為附屬者不位于權力地位。”在白人文化為強勢主流文化的美國，一切制度與壓迫似乎都趨于合理化，更可怕的是黑人心靈也受到白人文化的浸染，即使有男性作家關注種族問題，其目光也只是停留在社會與經濟層面，而對黑人群體思想心靈的傷害與玷污卻很少提及。莫里森憑借其敏銳的洞察力，揭示了白人文化對黑人群體心靈的迫害，并將黑人群體內部的敵對與壓迫全面而真實地表現出來。心理學者認為，在壓迫下，附屬地位者會常表現出的自我憎恨，消逝及敵意，而這些在莫里森筆下都有所體現，可以說，莫里森的小說就如同黑人心靈的鏡子，讓讀者全面真實地看到她們各種面孔。

一、自我憎惡

魯斯認為：“對于附屬地位者很容易感到壓抑，經歷絕望，考慮自殺。這通常是將支配地位群體的信念內化的結果。這個信念是：附屬者是不標準的，有缺陷的及自卑的。”

莫里森作品中，自我憎惡表現最明顯地便是《最藍的眼睛》（TheBluestEye，1970）中的佩科拉。年僅十二歲的佩科拉從小一直生活在父母粗暴、同學的侮辱奚落和旁人的冷漠之中，一直認為自己是丑陋的，她不去指出別人的謊言，不去反駁他人的侮辱，“久久地坐在鏡子面前，想發現丑陋的秘密”。最終，她覺得大家的厭惡是因為她的黑皮膚，只要她擁有一雙大大的藍色的漂亮眼睛，她就會有所不同，所有的人將成為她的朋友，會愛她。“每到夜晚，她就乞求得到藍眼睛，從不間斷。她充滿激情地祈禱了整整一年。盡管多少有些失望，她并未喪失信心。要想得到如此珍貴的東西需要相當相當長的時間。”最后，被父親強奸并早產的她，最終精神崩潰，發瘋的她相信自己有一雙世界上最藍的眼睛。在白人文化和生活的強勢沖擊與壓迫下，許多黑人的心靈被扭曲，產生了對自己厭惡和鄙視的情緒，最終他們迷失在白人的文化中，不僅是人生的悲劇，更是社會的悲哀。

二、消逝

在社會中，在較弱勢群體的眼里，他們擺脫附屬地位的方向就是認同一個理念。法爾認為：“她們扔掉自己的文化和差異，逐漸成為主流文化的鏡子。這個過程要求他們遺忘他們的過去和他們的朋友。”認同理念的壓力會導致原本附屬者中的成員消逝，成為支配地位中的一員。一些黑人常常假設自己擁有白人的身份，認為自己被白人世界所接納。然而魯斯認為：“對于部分想成為支配地位成員的附屬地位成員而言，‘消逝’是刻意努力的結果。消逝雖然對病態環境產生的健康反應，是在危險環境中的一種生存技巧，除非消逝是暫時的，否則，從某種程度而言，它是對自我的否認，結果會傷害自尊，情感上的代價或許會很沉重。”

《柏油娃》中雅丹是個歐化的非裔，巴黎著名大學專修藝術史的畢業生。莫里森給雅丹“孤兒”的定義。她兩歲時父親去世，十二歲時母親去世，成為孤兒后的雅丹被送到昂達英那里。昂達英是個無子女，全心全意服侍白人，卻對自己本民族貧苦人有著偏見的女人，文化特征的缺失使她無法將黑人傳統傳遞給雅丹。在白人的文化中，雅丹就這樣“心安理得地接受白人價值觀”。在巴黎見到一個自信的黑人女性，受其吸引的同時，她用白人審美觀判定那女人“臀部過大，乳房過大”。第一次見到森，她懷疑他是強奸犯、偷竊犯或謀殺犯。雅丹就這樣消失在了白人的文化中，摒棄了非洲的文化遺產與黑人的“身份”，她是“孤兒”，也是一個地道的“文化孤兒”。

三、敵意

支配地位和附屬地位之間的權力不平衡有助于解釋法爾（Pharr）所說的“水平敵意”（horizontalhostility），通常附屬群體的成員朝水平方向即自己的同類表示敵意，在附屬群體成員中存在大量的內訌。法爾說：“我們可能看到人們毀壞自己的近鄰，朝自己人實施暴力和犯罪，或以群體的形式懷疑自己人，而尊敬制定標準的掌權者。”

《最藍的眼睛》中就刻畫了多個“白”化自我的淺膚色黑人，他們模仿白人的生活方式，摒棄與黑人之間的關系，佩科拉的母親便是其中一員。喜歡看電影的波琳通過媒體的宣傳手段接受了“黑人卑微白人優越”的這一理念，從此，波琳便用這種種族膚色的天秤去衡量每一個人，甚至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在她的眼中，與電影中的白人俊男美女相比較，自己曾愛過的丈夫與孩子實在丑陋不堪。她越來越忽視她的家，她的孩子，她的男人，在她的眼里在主人家的時光才讓她更舒適宜人。她把所有的愛傾注于白人家庭和孩子，她愛撫白膚金發的女孩，從整理收拾白人家庭中享受樂趣與滿足，同時她卻厭惡自己的骨肉，將自己的家弄得一片狼藉。當佩科拉不小心打翻了熬果醬的鍋，波琳對她先是一陣捶打，又將她推倒并補上幾個耳光，隨后把一旁嚇哭了的白人女孩抱在懷中安慰。

膚色自我假想的優越感是一種病態軟弱的表現，也正是因為這些心理發展的失衡，導致了黑人社會的分裂。奧德爾·勞德曾說：“我們不愛我們自己，因而我們彼此之間也沒有愛。因為我們在彼此的面孔上看到了我們自己的面孔，從來沒令人滿意的面孔。因為，我們活在世上，而活著的狀態使更多自我的渴望滋生出來。令我們不滿意的面孔，也是我們想除掉的面孔。為什么我們不相互打量打量？我們在彼此的目光中期望看到背叛還是承認？”

社會常將目標專注于支配地位的人或附屬地位的個人與團體表現出的偏見與歧視行為。但不可否認，附屬者顯然對支配者也有偏見，只是因為其地位低下所以很難發現真正的歧視。莫里森便深刻洞察了這一點并在作品中有所體現。

《天堂》中的魯比鎮是一個花團錦簇的伊甸園，鎮上的人自給自足、夜不閉戶、互相幫助。“從一開始，人們就享受著自由和保護。”然而，就是在這樣一個“世外桃源”中，因為歷史原因，人們對白人產生了極大的厭惡與排斥情緒，他們不許本鎮的男子娶外來的淺膚色女子為妻，說服梅努斯拋棄其外來女友，使其終日借酒消愁；他們對老羅杰曾娶過淺膚色的妻子一事耿耿于懷，在行為和言語上讓其感到抑郁甚至波及其女兒和外孫女。白人對他們祖先的壓迫，讓他們對白人的反向敵意不斷積累增加，這種仇恨逐漸擴大，變得毫無道理，變得可怕而扭曲，他們用暴力去掩飾自己的恐慌，用專制讓自己安全，在這種斗爭下，愛變得廉價，寬容沒有任何意義。這種“恨”的基礎上來“愛”的后果是讓這如畫的“樂園”蕩然無存，正如莫里森所說：“當他們自以為是智勝了白人時，實際上卻是在模仿他們。當他們自己以為是在保護妻兒時，實際上卻是在傷害他們。”

《所羅門之歌》中的吉他出身貧寒。他的父親暴死在白人老板的工廠里而只得到很少的撫恤金，所以他從小便心懷仇恨。流落街頭的他后來參加了以暴制暴的“七日”團，代號為“星期天”。該團體由七名成員組成，按一周的星期順序給各人編號，白人暴力事件發生在星期幾，代號為星期幾的成員便要負責用同樣的手段進行報復，而結果也是更加的激烈與殘暴。就這樣一個受害者變成了謀殺者，一個需要愛的人變成了一個剝奪愛的人。仇恨會讓人們盲目，盲目到分不清真相，盲目到傷害自己身邊最親的人，甚至自己。他變得多疑而敏感，他與自己的最好朋友奶娃偷東西沒有得逞后，看到奶娃托運包裹便懷疑奶娃獨占金子，而將奶娃列入了黑名單，事實上奶娃并未對他進行壓迫而且也沒有傷害他，但是在這種仇恨的憤怒中，真相變得不重要，可怕的罪惡暴露無遺。

在社會的歷史進程中，偏見、歧視與壓迫是無處不在的，但是對每個人也是一種選擇的機會，有人選擇用報復的手段與其同歸于盡，有人選擇用逃避的手段毀滅自己，有人選擇用轉接的手段摧殘同胞，但是無論哪種方式都是扭曲的，不但無法使自己得到快樂與滿足，還會讓社會中的壓迫與偏見變得更多，這也許就是莫里森向我們揭示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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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泰勒·格思里.托妮·莫里森訪談錄[M].森克遜：密西西比大學出版社，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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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托妮·莫里森.天堂[M].胡允恒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