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異的替罪羊：論泰門的“圣經”原型

⊙于婷婷 于鳳保［滁州學院外國語學院， 安徽 滁州 239000］

引 言

莎士比亞作為文學巨匠、戲劇大師，對于《圣經》中神話原型的利用可謂信手拈來，創作出許多典型人物形象，如獻祭王子哈姆雷特。《雅典的泰門》作為莎士比亞第二個創作時期的最后一部悲劇，它的思想性和重要性非同一般。但是若提起其主人翁泰門，熟知他的人卻很少。研究者多認為他是發展不完全的悲劇人物。其實不然，泰門這個人物形象有他的特殊性，反映了莎士比亞思想的成熟性。

一、神話原型批評理論

原型是具有約定性和穩定性的文學象征，如同語言一樣可供交流，并且代代相傳。在語言基礎之上，作家可以通過重組、融合、創新，寫出多種不同風格的句子和意義深刻的文章。而其語言本身并沒有許多變化，原型也是一樣。弗萊很簡單地概括道：“我用原型這個詞指那種在文學中反復使用，并因此而具有決定性的文學象征或象征群。”①而原型就是集體無意識的結構形式。集體無意識是一種被抑制的，被積存在人心底深處的原始的經驗，在神話和宗教中得到體現，成為一種母題，成為人們文學藝術創作的根本動力。原型批評主要就是從神話出發去把看似孤立的文學作品，通過共同的原型意象聯合起來，去探究文學藝術內在的聯系以及文學類型的發展規律。本文試圖利用神話原型批評理論探討替罪羊原型在文學作品中發生的變異，即民族遷移、口頭傳頌、無意識的積淀。因此深受基督教影響的莎士比亞對圣經原型的利用屬于意識的積淀，是集體無意識的范疇。

二、替罪羊原型

替罪羊產生最早是為了驅邪，是一種巫術，即用舟、人或牲畜（多是羊）送走邪魔。“在野蠻人的頭腦中認為，可以把自己的災禍轉嫁給別人，讓別人代替自己受罪。”②替罪羊常用來比喻代替別人受罪的人。在《雅典的泰門》中，泰門是腰纏萬貫的貴族，因為樂善好施以致千金散盡。昔日受過他恩惠的“朋友”個個都是拜金主義者，不愿幫助落難的泰門。泰門對充滿銅臭的社會非常失望，最后孤獨的死去。他的死喚醒了人們的善良意識，引起人們的反思，在一定程度上洗去人們的罪孽。泰門是代替極度拜金的、偽善的人們受罪的，是替罪羊。

根據勒內·吉拉爾的替罪羊原型原理的四種主要范式，泰門是符合替罪羊原型的。《雅典的泰門》表面上寫的是雅典人民的生活場景，實際上是寫17世紀初的英國。當時的英國處于資本主義原始積累時期，出現圈地運動，導致人民生活困苦的混亂局面。這符合了第一類范式，即一種社會和文化危機的描寫，一種普遍的混亂。而這些社會人為獲利而去獻媚泰門，用偽善的友誼去換取泰門的金錢，以及在泰門落難后的不聞不問，冷酷無情的行為就是替罪羊原型的第二類范式，即“混亂者”的罪行。而充斥文中的金錢就是第三類范式，即這些被指控犯罪的嫌疑者是否有被選定的標記和“混亂”的自相矛盾的標志。這些不愿借錢，還要假裝善良的行為和那些反應冷漠的，甚至是落井下石向泰門討債的人的行為深深地刺傷了泰門。這符合的第四類范式，即暴力本身。

三、替罪羊的變異

泰門作為替罪羊原型是變異的：

第一點，泰門是起到兩只罪羊的贖罪作用的替罪羊。在《新約》中，耶穌為救世人的罪，愿意釘死在十字架上，把自己作為祭品獻給了上帝。所以耶穌又被人們稱“罪羊基督”。在《偉大的編碼：〈圣經〉與文學》中，加拿大批評家弗萊分析認為，以羊獻祭的觀念與耶穌替罪羊原型有對應之處，認為《新約》中的耶穌實際上一個人承擔了《舊約·利未記》中所述贖罪祭儀式上兩只羊的作用。③當泰門一貧如洗之后，泰門遠離塵世，到森林里和野獸做伴，帶走人們的罪惡。這是一只羊的作用。后來泰門又發現了金子，這些金子是對人們的試金石，可以試探出人們是否有悔改之心，誰知拜金的人們又重新去討好泰門，企圖從泰門處得到金子。所以泰門走入荒野也并不能洗去人們的罪。最終必須以泰門的死為人們抵罪，這是第二只羊的作用。像耶穌一樣，泰門集兩羊于一身化為抵罪的替罪羊原型，這一點與莎士比亞以往的悲劇以及其他文學作品中的替罪羊原型都是不一樣的，是一種創新。

第二點，泰門是被逼無奈的替罪羊。劇中在泰門最后一次宴請那些背信棄義的朋友們時，他說：“蒸汽和溫水是你們最好的飲食。這是泰門最后一次的宴會了；他因為被你們的諂媚蒙住了心竅，所以要把它洗干凈，把你們這些惡臭的奸詐仍舊灑還給你們。”④泰門試圖用水洗去罪惡。在《圣經》中水象征著潔凈和新生命。由此推斷泰門的用意，他想用水洗去人們加在他身上的罪。他不愿接受朋友的自私無情的對待，不相信朋友們會那么殘酷。他再次召集朋友并且用水招待朋友，實際是想喚醒人們的良知，控訴人們的罪行。而結果是徒勞的，這群朋友在去參加宴會前，就暴露了邪惡的念頭，認為泰門是假裝沒錢了去試探他們的，這次宴請他肯定會像以前一樣賜予他們很多金銀財寶。人們對于金錢的欲望太深，泰門奢望用清水洗去罪責是不可能的，他不得不充當替罪羊死去。

第三點，泰門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替罪羊，在文中泰門多次在稱謂上與人類區別開來。他在劇中說：“泰門要到樹林里去，和最兇惡的野獸做伴侶，比起無情的人類來，他們是要善良得多了。”⑤“我是恨世者，一個厭惡人類的人。”⑥還有艾西巴第斯最后說道：“雖然你看不起我們人類的悲哀……”⑦從這些地方可以看出泰門是凌駕于人類之上的，他是圣潔的，不同于悲哀的人類。這一點與耶穌作為替罪羊有共同之處，耶穌是上帝的兒子，雖降世為人子，但他終究不屬于人類，他降臨人世是為了行大能。泰門不承認自己屬于偽善的人類，無形之中把自己提升到了一定的高度。他是被派到世間擔當重任的，就是為人們替罪，拯救當時拜金的人們。他贖罪任務完成之時就是他離開人世之日。

第四點，泰門是在精神上代人受罪的替罪羊。在替罪羊所起到的效果方面。其他悲劇中，替罪羊滌去的多是殺人奪財的實實在在的罪行，例如哈姆雷特的死滌的是叔叔殺父奪王位的罪。泰門的死并沒有使人們立馬清醒，沒有使人們不自私、拜金，而是起到一種喚起人們善良純潔的意識，一定程度上洗去人們冷漠、無情的罪過。在精神上洗去人們的罪行，也許人們還是一如既往的拜金，但是當他們想起泰門的死就會反思他們自己的罪過。

第五點，泰門是引人深思的替罪羊。泰門作為替罪羊以死代罪是必然的，但是泰門的死似乎太突然了，太不引人注意了。而且在泰門死后本應該是交代人們應泰門的死而生發一系列的感悟、痛心和悔改。但是一切到泰門的死就戛然而止，留下很多疑問。在文中，沒有提及任何關于泰門家人，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姊妹，甚至沒有愛人。文章的結尾也很匆匆，似乎有點不完整，是一本未完成的作品。⑧對于這些不足，有一些的猜想，那就是莎士比亞這么做是為了留給讀者更多想象的余地。泰門的死到底是否滌清人們的罪，人們又是否因為泰門的死而做出什么實質性的悔改，這有待讀者自己去想象。這一點上泰門是很特殊的，是一只引發人思考的替罪羊。

結 語

泰門作為替罪羊原型基本母題是不變的，但是在此基礎之上變異為充當兩只罪羊的贖罪作用的、被逼無奈的、不食人間煙火的、在精神上代人受罪的和引人深思的替罪羊。發生這些變異的原因就是集體無意識的積淀。這些變異為研究莎士比亞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改變了泰門以往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對更好的研究莎士比亞的悲劇具有重要意義。

① Frye：Literature as Context：Milton's Lycidas，in D.Lodge ed.：20th Century LiteraryCriticism （Longman，1972），p.434.

② [英]費雷澤：《金枝》，劉魁立譯，上海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第483頁。

③ 葉舒憲：《圣經比喻》，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47頁。

④⑤⑥⑦ [英]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全集》，朱生豪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170頁，第173頁，第177頁，第206頁。

⑧From a foreign dissertation TIMON OF ATHENS——an unfinished play by Una Ellis-ferm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