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深處[組詩]

墳 前

當我在你懷里漸漸隆起

你撫摸著圓圓的我，就像

撫摸一枚圓圓的小太陽

日子，便暖了起來

搖籃邊，你不但用乳汁

還用微笑和母愛喂養著我

我知道我的血液里，不但有

無機鹽、氧、以及細胞代謝物

激素、酶和抗體等，還有

比這些更重要的東西

我的書包里，裝滿了

語文數學政治歷史地理等課本

可裝得最滿的，卻是

你的一句句叮嚀

那些叮嚀是有溫度的

是課本里沒有的

你的兒子終于長大了

長成了一棵樹，一棵

可以為你遮風擋雨的大樹

然而，你卻把自己和一聲

沉重的嘆息，深深地

埋進了黃土

兒子多想

再聽你一句叮嚀，哪怕

聽你咳嗽一聲也行啊

生產隊

一段發黃的日子，收藏著

一個村莊曾經的憂傷與歡樂，

收藏著，一群男女老少

對季節期待的表情

場院里堆積著父老鄉親

一年又一年的汗水，白云

曾心疼地擦拭過，堆積更高的

一些向往溫飽的目光，陽光

也曾黯淡地撫摸過

那個喇叭哪兒去了

那個灰色的高音喇叭

就像一朵巨大的牽牛花，盛開在

飼養所院子里的這棵老槐樹上

盛開的紅色味道，沖淡了

滿樹的槐花香

那段鐵軌還在樹杈上掛著呢

老隊長曾每天早晨用它

敲醒深山里的太陽，敲醒

睡在墻上的镢頭鋤頭犁杖和鐮刀

如今，雖然它已經銹跡斑斑了

可還在叮叮當當地敲打著

人們的記憶

碾 子

村口，兩塊圓圓的巨石

一塊躺成冷落，一塊

站成孤獨。像兩個

被子女和親人遺忘的老人

沉湎于往日的懷想

那是一些

多么令人難以忘懷的歲月啊

盡管每次咀嚼的苞米高粱

都粗粗糲糲的，甚至還必須得

咀嚼一些各種樹皮充饑的

苦日子

可那時候，這里轉著

一圈又一圈的小調，很暖很暖

有些，還讓一些年輕人臉上發熱

滾燙滾燙的

現在日子好過了

一些目光卻沒有了溫度

這兩塊圓圓的巨石

呆在村口感覺到好冷

好冷

知 青

一群城里八九點鐘的太陽

紛紛棲落在溝溝岔岔，他們

要用鮮艷的熱血，涂紅

自己的青春

毒毒的陽光，伙同

刀一樣的風雪，反復折磨

他們嬌嫩的皮膚，反復折磨他們

和皮膚一樣嬌嫩的意志

一些

種進土地里的誓言，有的

開花結果了，有的

剛長出一棵棵小苗就夭折了

大部分都隨著季風，又

刮回城里了

這段日子里，有許多許多

眼淚，有許多許多

刻骨銘心的故事，只是

那些故事中的主人公，偶爾

在夜里，偷渡到夢里

去探望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