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族〕白長鴻
從浪卡子縣到日喀則途中,要經過一個狹長形的湖,叫滿拉湖。這湖坐落在峽谷之中,兩岸山體裸露,紅褐色花崗巖在陽光下格外醒目,映襯著翠綠色的湖水,像是一幅絕美的畫圖。隔著車窗,我不停地按動照相機快門,要把這一切收藏下來。
汽車沿著盤山路爬上了海拔4330米的斯米拉山口,這里是拍攝滿拉湖的最佳角度。停車場旁邊是石頭壘起的瑪尼堆,一道又一道密密麻麻的五色經幡,讓風吹得簌簌作響。在西藏,幾乎每個山口、路口、湖邊、屋頂甚至荒山野嶺,都能看到經幡,那是信眾發自內心的祈愿,以致成為一種獨具特色的文化現象。車停了,我端著照相機,急不可耐地跳下車,這時,不知什么時候車門口站著一個藏族小姑娘。
“叔叔,要不要經幡,我會幫你掛上去,掛得高高的。”
她長得很單薄,個子不高,穿件黑色上衣,手里拿著卷起來的經幡,普通話說得很標準。因為停車時間短,我急于拍照,連忙說:“不要,不要了。”
小姑娘又面向后邊陸續下車的人,“叔叔,請一個經幡吧。”“阿姨,要不要經幡啊。”
經幡,藏語稱隆達,是在麻紗、絲綢等織物上印著佛教經文的幡,類似節日懸掛的一面面小旗,或者像輪船上的萬國旗。藍、白、紅、黃、綠五種顏色,分別象征著藍天、白云、火焰、綠水、大地,蘊含著地、水、火、風四大皆空的佛教要義。據說,風吹過經幡,如同念誦經文,會把祈來的福送到各處。內地人對經幡不熟悉,小姑娘的推銷沒成功。
“姐姐,要不要請一個經幡?”小姑娘還不死心。
即使不回頭,我也知道那是指李黎。李黎是文學網絡的編輯,個子不高,長個娃娃臉,小姑娘叫她姐姐不奇怪。
李黎很有耐心,她領著小姑娘走向準備拍照的地方,旁邊有老寧,老寧是作家。
“姐姐,你有沒有舊一些的衣服,能不能送給我?”
聽到這話,我好像被電了一下,不由停下腳步。天啊,原來那小姑娘需要幫助,她不是為了多賺幾個錢才賣經幡的。改革開放后,西藏人民的日子比過去更富裕,從援建的電站、新鋪的柏油公路和路邊藏族民居就可以看出變化,不過,什么事情都有例外,也許這小姑娘的家里孩子多,或者有其他情況。我怪自己粗心,為什么不細問小姑娘就一口回絕她。
老寧開口了,他是大連人,嗓門大:“我家里有舊衣裳,回去寄給你好不好,有沒有地址?”小姑娘掏出寫有地址的小紙條,遞給老寧。李黎也要了一張。
我俯下身,輕輕問這個小姑娘:“幾歲啦?”
“十歲。”
“念幾年級了?”
“四年。”
“叫什么名字?”
“拉姆。”拉姆,在西藏是常見的名字,意思是仙女。寺廟里的喇嘛給女孩子起名時愛用拉姆。
“你家里有幾個孩子?你是第幾個?”
“家里有七個孩子,我是第四個。”
果然,小姑娘的兄弟姐妹多。通常,孩子多的家庭,小點的孩子要接著穿已經長高的哥哥、姐姐的衣服,可是,哪個孩子都想有自己的新衣服。即使在內地的農村,偶爾也會有這樣的情況。拉姆穿了件舊的牛仔褲,頭上別個粉色發卡。我望著她的眼睛,是那樣清澈,天真無邪。我有些內疚。這孩子懂事,也很自尊,如果她向車上的人要些糖果或零錢,是會有收獲的,可她沒這么做,只是賣她的經幡。
藏族是信仰藏傳佛教的民族,在觀光客常去的地方賣些念珠、項鏈或者經幡很正常。但我不贊成拉姆去賣經幡,做買賣是大人的事。這孩子太小,她家距斯米拉山口有三十里,往返一次就是六十里,就是大人走這么遠的山路也會很累。不過,如果她不利用暑假在這里賣經幡,我又怎能遇到她?斯米拉山口是大山里的孩子瞭望外部世界的窗口。
我把相機遞給老寧,請他幫忙,我和拉姆在美麗的滿拉湖邊照了一張相,我緊緊摟著那弱小的肩膀。照片上的小拉姆,依偎在我身旁,右手攥著那卷沒賣出去的經幡。
回到內地后,星期天,我和妻子上街,要為小拉姆挑選兩件新衣服。天快冷了,高原氣溫低,就買羽絨服吧,要粉紅色的,小女孩喜歡新鮮顏色。妻子說,要買大一點的,因為孩子總在長個。我不肯,拉姆家的孩子多,如果買的號太大就輪不到她穿。爭執的結果是買了件比照片上的拉姆個頭較大些的羽絨服。在郵局,妻子縫著包裹,我一筆一劃地寫上:江孜縣龍瑪鄉XX村XX號,拉姆收。西藏許多孩子都在內地上學,我真希望拉姆以后有機會能到內地學習,了解祖國的變化,學到更多的知識,好用來建設自己的家鄉。
其實,李黎、老寧、我和我的妻子,都是些普普通通的人,如果幫別人做過一點點事情也是微不足道的,我們祖祖輩輩不都這么做嗎?我們自己的成長不也離不開別人的幫助嗎?側隱之心,人皆有之。只是在商品經濟情況下,不要讓金錢遮蔽了原本善良的心。人世間的真誠、友善和愛心,比金錢要寶貴。
我又想起了經幡。經幡可以寄托祝愿,只要祝愿是真誠的,我想,即使沒有經幡,風也會把這個祝愿送給遠方的拉姆和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