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做父母的國人

十三年前，我寫過一篇小文《教育父母》，批評一群父母為了孩子中考而阻止救助一位急危老人，導致其撒手人寰的事。今年一則“高考天問”的視頻在網絡瘋轉：為了不影響孩子高考，一些父母所做的事：毒死一池青蛙、父母給監考老師下跪、母親隱瞞父親死訊等。這些事在我看來，沒有一件是令人感動的，就像“高考天問”的主持人所說“我看到的是人性的扭曲，沒有人情，沒有親情的癲狂與癡迷”。可是竟然有不少中國人認為這些父母做得對，令人感動，這得多么顛倒人性才能視此為正常。

在這里，我不準備討論高考公平與否及其重要性，我只想和朋友們談談要怎樣做一個父母才算合格。把孩子養大，讓孩子吃飽穿暖，努力讓孩子受教育，固然已經很不容易，但這是不是就算合格了呢？我覺得還有討論的余地。我就以近日新聞《女子自由戀愛被父母強送精神病院，剝光接受檢查》來談一談。

新聞中的那對父母，顯然做到了許多中國父母都未能做到的事情，比如將女兒陳丹健康養大，讓她大學畢業，并最終成為一名工程師。但她們對女兒情感的干涉和傷害卻由來已久，十二年前陳丹讀大學時與男友相戀，父母偷看她的日記后發覺此事，就到學校找輔導員，破口大罵其男友，弄得滿城風雨，讓其美好的戀愛破產。偷看日記，窺人隱私，其不道德已是昭彰之事?？墒菦]有多少父母覺得這是個不小的德行污點。

十二年后陳丹再次自由戀愛，父母干涉其情感生活的粗暴做法卻沒有絲毫的減弱，反而變本加厲。這次父母邀約四個陳丹不認識的人，當著男友的面將陳丹強行挾持進精神病院，硬說其有精神病，需要收治。幸好她配合院方，最終專家鑒定其沒有精神病而出院。陳丹出來后，正在準備起訴父母和醫院各方。

陳丹的父母，如果說第一次阻止女兒談戀愛是小惡，這次則公然侵犯她的人身自由，涉嫌用綁架的方式來傷害女兒。但問題在于，這些人都有一個借口：我這么做是因為愛你。這種充滿暴力充滿傷害的愛何其多也。

如果說像陳丹父母這樣極端的例子，還不足以說明國人何以不配作父母，那么我們再從許多細節來觀察，看看國人為人父母者問題有多么普遍。許多人都不自覺地認為努力為子女掙錢，并且將其送到好學校乃至到國外，就算是愛子女，卻不愿花一點時間仔細聆聽、耐心對待他們的訴求。在成功學的引誘下，為人父母者將自己生活中的不安全感悉數轉嫁給子女，把社會上的殘酷競爭放大，只考慮子女出人頭地，最終給孩子帶來一系列難以避免的心理負擔，乃至隱藏的性格缺陷。這樣的例子在我們的社會里可謂不勝枚舉。

眾所周知，如今的學校教育問題多多，但有多少父母愿花時間在子女身上，并盡力給孩子以正能量的影響，用好的價值觀來影響孩子，培養他們的人格？那些為了孩子考試不惜手段的家長，能教育出像樣的孩子嗎？對此我充滿懷疑。好的言教做不到，持之以恒的得體身教就更是付諸闕如。自己對上點頭哈腰，對下傲慢無禮，卻教孩子要做個正直的人；孩子在學校受了不正當的傷害，卻不敢為自己的孩子申訴權利。這樣的父母何其多也！很多父母口口聲聲地說愛孩子，卻不愿為自由而有趣的生活做分毫努力，把不自由的生活不負責任地代代相傳，甘愿受不公平的對待，這樣的父母能是合格的嗎？

如果要我舉百年來真正熱愛孩子的父母，我愿舉梁啟超夫婦。特別是梁啟超先生花在他九個孩子身上的精力和心血，堪稱為人父的楷模。九個孩子除英年早逝的梁思忠外，其余八位個個成才，還有三位是院士，在做人做事上，他們都堪稱能得梁家風范。最令我感動的是，梁啟超先生的四百多封家信，字行間透露出充盈著愛的親情。梁啟超先生想孩子之想，從他們的身體、心理和興趣愛好出發，為他們的選擇指引航向，為他們的成功加油，為他們的挫折帶去切實的分析和莫大的心理安慰，沒有任何不得體的強加。沒有合格的父母，哪有合格的子女和公民？沒有合格的子女和公民，哪有真正健康的社會和自由的生活？

冉云飛

作家、學者，現居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