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夏天,經過十年寒窗和高考煉獄,我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錄取通知書上的專業,與我的理想有些出入。我報考的是山東省某醫科學校的口腔學院,卻因分數不夠被劃檔到中醫學專業,學制為5年。
上了大學我才知道,中國多數學校的中醫學專業都是中西雜交的。授課老師不是我想象中的神醫喜來樂,他們穿的是白大褂。
知識體系也因此分裂。中醫課程要求背下人體穴位,而在同一學期的人體解剖課上,老師卻告訴我們:在西醫體系里,穴位這個東西是不存在的。
漸漸,我聽到些本專業就業難的傳聞:中醫院的數量很少,能夠開設中醫科的醫院往往是三甲醫院,這種地方都要走后門才能進。
大一下學期,大學期間惟一改專業的機會—轉系考試快來了。大約三分之一的同學成功轉系,我并不在其中。為了逃離這里,一個室友轉去了護理學院。我一邊幫他收拾行李,一邊想象他穿護士服的樣子。
看著滿是古文的課本,我想起了《射雕英雄傳》里郭靖背《九陰真經》那一幕,“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
其實,跟這段經文比,《方劑學》上的內容更像天書:“蘇合香丸麝息香,木丁熏陸蓽檀襄,犀冰白術沉訶子,香附朱砂中惡嘗”—這說的是一味醒腦的藥方。
大三有一門讓人哭笑不得的課程:中醫英語。很多中藥是中國獨有的,沒有英文名,只能按字面意思去翻譯。打個比方,如果穿山甲沒有對應的英文,那么在試卷上,它的英文就是“穿過山脈的盔甲”。
渾渾噩噩,大五選擇人生的時候到了。小部分家里有關系的同學,托人去中醫院實習,有的留下做醫生。不過聽說他們也不好混,新入行的,患者根本不買你賬。
可能因為古裝劇的影響,這個行業尊老到幾近病態。我的一對學長學姐,雙雙讀了中醫碩士出來,又在中醫院里工作幾年,算熟手了。家里出錢給他們開了個門面不錯的中醫館。開業之后,鮮有人問津。后來,有高人支招。他們去找了個80多歲、精神矍鑠的老頭,讓他穿上唐裝,叼個煙袋,往木搖椅上一坐,閉目養神。學長給病人診斷完之后,畢恭畢敬地向師父請教,老頭微微張眼,輕輕點頭。很快,生意就好起來了。
醫院去不成,我開始考慮去中藥房,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競爭力。抓藥就是一個簡單的熟練工作,一個初中畢業生練上半個月都比我抓得好。
比我更慘的是去做推拿按摩的同學。很多顧客只認盲人按摩。為了入行,不少同學去辦了殘疾證,戴上墨鏡,偽裝盲人工作。萬一辦不到證,按摩店里會出現十幾個戴著墨鏡的“盲人”共用一個殘疾證的奇觀。
考研也是一個選擇,但我考慮再三,還是放棄了:西醫研究生非常難考;如果研究生仍然讀中醫,那無非是多了一條路:去盲校授課,培養盲人按摩師。
畢業4年了,我換過幾份工作,沒一份跟專業有關,幾乎沒有存款。幾個室友里,現在過得最好的是因沉迷網游而退學的老四。他退學之后,開了個網游代練工作室,收入還不錯。聽到這個消息,我沉默了很久。(本刊記者 王辰 采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