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棄嬰門”事件始末

張學斌 李傳智 孔璞

一名剛剛出生的男嬰，被院方以“嬰兒早產已死亡”為由，裝入塑料袋丟入廁所，可是半個小時后，嬰兒的親屬卻發現這名嬰兒還活著。

對于孩子“死而復生”的半小時，王海章劉冬梅夫婦可能會銘記一生——

事件回放：

護士接生稱嬰兒已死

23歲的劉冬梅和24歲的老公王海章都是江西吉安人，王海章在佛山市南海區羅村的一家企業打工。2011年10月23日，懷孕32周的劉冬梅感覺下腹脹痛，且有出血反應。當日下午2時多，他們就來到南海紅十字會醫院就診。

26日凌晨3時許，劉冬梅再次感到腹痛，并伴有流水、出血。王海章說：“我們以為是羊水破了，趕緊去找醫生，但是主管醫生休息，婦產科由曹曉峰醫生值班。半小時后，曹醫生過來看了看，讓我老婆去做檢查。”

劉冬梅說：“她讓我站在地上，摸了摸，開了點藥，然后讓我回去。當時我有些不解，孕婦能站著檢查嗎？”據她介紹，曹醫生后來再也沒出現，護士也沒來給她打針。直到4時40分左右，護士拿來藥給劉冬梅打針。而從開藥到用藥竟然超過一個小時。“護士說，晚上病房取藥不方便。”劉冬梅記憶深刻。

將近凌晨5時，劉冬梅稱肚子疼得很厲害。王海章告訴記者，他去叫了曹醫生兩次，但只有兩名護士過來檢查。凌晨5時，王海章再次去叫曹醫生。5時10分許，曹醫生才拿著藥水走進病房。

“醫生說已經來不及了，羊水都出來了，然后讓身邊的兩個護士處理，她自己走出了病房。”根據劉冬梅及其丈夫王海章的講述，當天清晨5時10分值班醫生曹曉峰第二次進入病房時，孕婦宮口已開、胎兒露出頭部。看了下孕婦的產道，曹曉峰說：“你這個樣子了，肯定是不行了。”然后，她授意在場的兩名護士接生，自己隨后離去。“醫生是在嬰兒還沒有完全生產下來，就主觀判斷孩子不行了，是她宣布孩子死亡的，不是護士。”

王海章回憶說，兩個護士用布將劉冬梅圍住，他沒看到分娩的過程，也一直沒聽到嬰兒的哭聲。劉冬梅也表示，當時把孩子生下來之后，她就問護士怎么孩子沒哭。而護士則回答說孩子在這樣的情況下出生肯定是不行了，并且沒有再對孩子進行檢查。凌晨5時17分，護士說孩子生下來了，一個護士出去拿來一個黃色的塑料袋，“她們說嬰兒不行了”。

5時20分許，當一名護士提著塑料袋走出病房，王海章看到了被宣告死亡的嬰兒，他腦中一片空白。“之前明明檢測一切都正常，怎么會死了呢？”王海章又追問一名護士，“是個男孩還是女孩？”護士明確回答道：“女孩。”

家屬看到“死嬰”還會動

大約10分鐘后，王海章終于回過神來，馬上給姐姐王和平打了電話。王和平說，她和老公就住在離醫院五六公里外的一間出租屋，聽到情況后，馬上穿上衣服出門，步行20多分鐘到了醫院。“我問男孩女孩，護士說女孩；我問能不能看看小孩，醫生說可以。”

王和平說，她看見嬰兒被裝在塑料袋里，放在處置室的廁所里，地上鋪了塊白布。“我打開塑料袋一看，孩子的手腳在動，肚子一上一下，鼻孔里有氣泡冒出，還是個男孩，我趕緊叫醫生。”一名護士立即跑進廁所，給嬰兒擦拭額頭，隨后又抱出去進行搶救。那時已接近6時。之后這名“被死亡”的嬰兒被抱上七樓，放進監護室的保溫箱里。

“小孩從丟進塑料袋扔到廁所，到我姐姐發現他會動，超過了半小時。”王海章氣憤地說。

治療一周男嬰現況尚好

10月28日，劉冬梅出院；嬰兒仍在南海紅十字會醫院住院部新生嬰兒科的監護室觀察。

11月3日上午，記者來到監護室，保溫箱中的孩子靜靜睡著，腹部隨著呼吸不斷地起伏，身形比正常嬰兒明顯瘦小許多。因為有新生兒普遍存在的黃疸癥狀，護士給他戴上了眼罩進行光照治療。

在孩子一周病例記錄中有“哭聲響亮、無呼吸停止、無口吐白沫”等描述。家屬轉述醫生的介紹稱，孩子情況良好，只是CT檢查顯示腦部發育不良，但這在早產兒中比較常見。

11月4日是經歷了“廁所生死門”的男嬰誕生第10天。上午，根據家屬要求男嬰被轉至佛山市婦幼保健院。佛山市婦幼保健院派出專家、醫護人員前往南海紅十字會醫院，搭載男嬰返回市婦幼保健院，進入新生兒科監護室治療。

頭顱B超無明顯異常

11月4日下午4時許，新生兒科主任醫師高平明向記者介紹，檢查結果顯示，男嬰情況良好，頭顱B超未見明顯異常。檢查發現嬰兒心臟室間隔膜缺損2.7毫米，意味著嬰兒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專家表示存在自愈可能。

“這在早產兒中比較常見，5毫米以內的室間隔膜缺損都有可能在成長過程中自行愈合。”此外，專家表示，“是否腦發育不良、是否有其他后遺癥，現在下結論為時尚早，甚至要跟蹤觀察至孩子2周歲。”

醫院為嬰兒做了心臟B超檢查，嬰兒躺在保溫箱里，全身粉紅、嘟著小嘴，胸脯隨著呼吸一起一伏，看起來非常可愛。B超顯示屏上刷過一道道影像顯示，嬰兒的心臟在強有力地跳著，整體身體情況穩定，體重也由出生時的1.9千克變成1.92千克。

下午4時許，劉冬梅和丈夫等親屬來到佛山市婦幼保健院，聽取專家的介紹。當聽說孩子身體情況平穩時，家人們松了一口氣，“事實證明，孩子很‘強大”。孩子的母親劉冬梅露出笑容，說：“現在終于放下了心頭大石，還沒來得及給孩子取名字，只希望他能平安。”目前，劉冬梅身體虛弱，需要丈夫王海章在旁照顧。

相關責任人受處分

11月8日，廣東省衛生廳廳長姚志彬主持召開該次專門會議，佛山南海區紅十字會醫院“活嬰當死嬰處置”事件被認定為一起嚴重的醫療責任事件，目前醫院的主管院長、醫務科長已被免職，當事醫生、護士已被停職，廣東省目前正部署全省醫療機構的加強管理和整頓工作。

“孩子被診斷出患有先天性心臟病，這與棄嬰事件無關，但如果孩子今后出現與該事件相關聯的疾病，醫院要承擔責任，并進行賠償。”佛山市衛生局副局長譚光明表示，衛生行政部門的調查已接近尾聲，近期將公布評估結果。佛山已成立醫療糾紛第三方人民調解機制，屆時將由第三方調解介入，對家屬給予賠償。

與此同時，佛山“棄嬰門”事件引起社會各方強烈反響。

專家說法：

失職失責，溝通欠缺

專家們對事件發生的意見如下：第一，醫生未能按照產科高危妊娠診療規范處理產婦及胎嬰兒，發現難免早產后，未及時通知產房助產士及新生兒科醫生到場處理，產后亦無對嬰兒進行檢查和采取搶救措施，無向上級醫生請示匯報；第二，護士發現產婦急產后，未及時報告醫生，亦無按規定檢查嬰兒，就自行判斷嬰兒死亡，把誤判為遺體的嬰兒及胎盤臨時放置于處置室洗手間亦違反相關管理規定；第三，醫院對科室專業人員配置不足，科室管理不到位。專家認為，該科室對醫務人員業務培訓不足，工作指引不清晰，醫護、醫患溝通欠缺，未能嚴格落實醫療核心制度。

中山大學孫逸仙紀念婦產科教授劉穎琳表示，早產兒的判讀標準已很明確，即在滿28孕周至37孕周之間的分娩，文獻報道早產占分娩數的5%~15%，在此期間出生的體重差不多在1000~2500克，身體各器官未成熟的新生兒。而根據統計數據，國內早產兒死亡率在12.7%~20.8%。

而對于如何判定一個小孩是死嬰，廣州醫學院三院兒科主任崔其亮說，肉眼無法判斷小孩是不是死嬰，要綜合考慮才能判斷。“最常見的做法是用聽診器聽心音，看新生兒有沒有呼吸，為新生兒做心電圖或B超。”劉穎琳也表示，只用肉眼判斷是不準確的。而一旦醫生判定新生兒已死亡，會告知家屬，隨后家屬可以在太平間見到尸體，但家屬就無法觀看醫生的檢測、搶救過程。

政府反饋：

衛生部要求一追到底

針對日前發生在廣州佛山的“棄嬰門”事件，11月10日，衛生部醫政司副司長趙明鋼在例行新聞發布會上表示，衛生部對此事高度重視，已經責成廣東省衛生廳要對事件做徹底的調查，要明確責任，要一追到底，絕不姑息。他同時要求全體醫務工作者一定不能有絲毫的麻痹和懈怠，“盡管大家每天每時每刻都工作在臨床一線，都在與死神打交道，但是我還是希望我們的每一位工作人員都要以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狀態來認真對待我們的每一個患者，對待每一個診療行為，要確保質量、確保安全”。

衛生廳副廳長斥醫生不爭氣

廣東省衛生廳認為，南海區紅十字會醫院發生的這起事件，是一起管理失職、責任心缺失、嚴重違反醫療診療常規和相關工作制度的責任事件；事件暴露出部分醫療衛生機構管理制度不落實，個別醫務人員責任心缺失、素質低下。

“這樣的醫生太不爭氣了！當前狠抓質量管理，出現不按醫療規程辦事的事件，確實反映出有些醫院不諳管理！血的教訓不得不引起醫院管理者和醫護人員重視！”針對此事，11月4日廣東省衛生廳副廳長廖新波在微博上連發3條評論，痛批醫院執行制度不力。

廖新波認為，有了規章制度還出現如此不負責、視生命如垃圾的事件，這就是執行不力的悲劇。“醫生職業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出現此事件絕對是不可思議”，“希望醫院管理者一定要真抓實干，不要應付！如果應付，吃虧和吃苦的是自己”！

社會關注：

為何只讓護士接生

根據患者家屬的講述，凌晨孕婦陣痛時，值班醫生3時30分許曾檢查過一次，隨后一直疼痛，家屬三次呼叫醫生，醫生一直未出現，只安排護士看了一下，直到5時10分孕婦出現急產癥狀，醫生才進入病房。記者質疑：究竟是孕婦急產還是院方未及時處理？佛山南海區衛生局副局長潘永桐對此回應稱，醫護人員整個過程確實有處置不當的地方，但過程和細節還必須進一步調查。

對于為何讓兩名護士接生，而醫生不在現場的疑問，潘永桐稱，嬰兒必須由醫生接生，護士包括助產士，也必須在醫生在場時協助生產，護士不能接生。“至于是否存在責任心缺失有待進一步查證。”

醫護有無執業資格

南海區在通報中稱，當事2名護士，其中1名具備執業護士和助產士資格，另1名為助理護士。

嬰兒被裹封為何大難不死

有專家分析，新生兒有間斷性呼吸的情況，這也可能是活下來的原因；也有專家認為，這簡直是個奇跡，按照其分析，即便不是嬰兒，被密封在塑料袋里這么長時間，死亡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或許塑料袋并沒有完全封死。

如果家屬沒有去看嬰兒會怎樣

佛山南海區衛生局副局長潘永桐稱，假如沒有人去看這個小孩，沒有發現小孩還在動，那么將會等待殯儀館的車過來接走，那么這個小孩將會被火化。潘永桐稱，醫院都有相關的管理制度，但仍出現這樣的事情，說明制度并沒有落實。南海衛生和人口計劃生育局也將吸取教訓，開展醫療安全工作專項督察。

可按重大醫療事故提出訴訟

北京盈科（廣州）律師事務所丁一元則認為，南海紅十字會醫院內部接生規章制度管理存在漏洞，負有責任。兩名護士如此草菅人命，將活嬰當死嬰扔掉，家屬可以重大醫療事故提出民事訴訟，要求醫院給予經濟賠償及嬰兒后續治療費，若嬰兒因此次醫療事故構成腦殘或者其他重大疾病，就可以過失致人重傷罪向公安機關報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