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舊夢煙雨中

積雪草

我以為，若干年后，我必然會忘了它，曾經(jīng)的喜歡與愛，曾經(jīng)的迷戀與不舍，經(jīng)過時光的淘洗，然后漸行漸遠(yuǎn)。

然而，我錯了，錯得很離譜。時間越久，那種想念便越深。

那些青石板路，細(xì)如絲的煙雨，一朵一朵盛開的油紙傘，還有那個傷我最深的人，都曾在我的睡夢里出現(xiàn)過，千絲萬縷，剪不斷，理還亂。

去西湖，不為那個千年的美麗傳說，只為尋找一段愛的誓言。

西湖邊上幾乎尋不見古色古香、老之又老的桂樹，這兒一棵，那兒一棵，孤零零地立于湖邊的，雖也是枝葉嫩綠，華蓋如蔭，但沒有那些老樹的韻味。

坐火車，山一程，水一程，慢慢地晃悠，慢慢地體會旅途中那種落寞與孤單，不為西湖月，不為斷橋殤，只為西湖邊上木樨香，只為木樨樹下，那個早已被風(fēng)吹散了的諾言。

依舊住在城外那家曾經(jīng)住過的小旅館里，聞著若有若無的桂香，被清風(fēng)絲絲縷縷地送來，沁入心脾。看著皎潔如水的月亮，月光夢一樣在墻上游移，清涼，恍惚。遠(yuǎn)處傳來陣陣的絲竹之聲，似有似無。清風(fēng)不相識，拂動著窗邊透明的白紗，一下、一下，輕輕地晃動著。抑郁的心事，一直不能融化的心事，終于被這情這景，幻化成一縷美麗的輕煙散去，人亦變得純凈透明。

那一刻，積于心底多日的輕愁，積于心底多日的幽怨，終于煙消云散，終于釋然。一些人，一些事，一直都存在，你覺得很遠(yuǎn)的時候，其實很近；你覺得很近的時候，其實離你很遠(yuǎn)。相遇過，美麗過，也就罷了！終于明了，苦苦糾纏自己，苦苦相逼自己的那個人，原來是自己，只有撩開，才可能是最好的結(jié)果吧！

我忽然就笑了，在這個夜里，在這樣清風(fēng)明月木樨香的夜里，去想那些背離的人與事，確實很煞風(fēng)景。

想一想木樨吧！木樨又名桂花，花朵細(xì)碎，呈米粒狀，香味馥郁，南方人喜歡在仲秋八月，采摘新鮮的桂花曬干，做桂花糖，桂花糕，桂花釀。我曾數(shù)次想象過采摘桂花的過程，美人玉手弄花，動作輕柔，像是怕驚醒桂花甜香酣暢的夢，一瓣一瓣裝進織錦的袋子里，只怕是早已暗香盈袖。

牡丹雍容，所以李白寫出了這樣的詩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蓮花高潔，所以宋人周敦頤說：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蘭花清雅，所以蘇東坡寫過：谷深不見蘭生處，追逐微風(fēng)偶得之。梅花當(dāng)以傲骨錚錚聞名，所以王安石有詩：墻角數(shù)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桂花以馥郁芬芳而名聞天下，所以宋人虞儔有詩：芙蓉泣露坡頭見，桂子飄香月下聞。

花事萬千，桂花卻以其香味獨具魅力，花雖不是很漂亮，但默默地暗放異香，做人也當(dāng)如桂花吧！不以外形見長，當(dāng)以心香幽放。

早起，小旅館的主人很內(nèi)行地告訴我：桂花初開，聞香最好！去滿覺龍，那兒有一年一度的桂花節(jié)，去見識一下滿龍桂雨，那可是一場馨香的盛宴。

我裹挾在人流里，看桂聞香，一個人悠然自得！忽然明白，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好，獨來獨往，自由不羈，不用徒勞地去牽掛，也不用自己與自己糾纏，把自己逼到墻角。人生的每一段路程，每一段經(jīng)歷都是獨一無二不可復(fù)制的，走在過程里，唯有珍惜。

多少舊夢煙雨中？怎生數(shù)得清？

一湖碧水，一城花香，一杯清茶，一城月光，人在城中走，月在身后移，所謂形影相隨，我知道，那是另外一個自己。斯時斯刻，我只想這樣走下去，一直走到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