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一株小小草

羅偉

月華如練，晚風輕拂。一個小縣城里，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來到街邊的一棵大樹下，彈著吉他，唱起了歌：“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叫著夏天……”歌聲并不算動聽，琴技也稀松平常，但聲音卻有著獨特的魅力——既顯現(xiàn)出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又透著抹不去的憂傷。

這是一個身世令人欷歔的小女孩。從小，她的父母就外出打工。她只有在寒暑假的時候才能去找他們，與他們團聚。雖然家貧，但是小女孩說，生活是快樂的。可是，在她八歲那年，一切都發(fā)生了變化：父親因患上糖尿病引發(fā)了“青光眼”，雙目幾近失明，只有右眼能感受微弱的光。很快，家里的積蓄因為高昂的治療費而被耗盡。后來，在一個夏天的早晨，母親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家，離開了生活多年的丈夫和孩子。

母親說：“別找我了！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哪怕女兒向她哭訴，哪怕哀求，可是，換來的卻是一句句狠心的拋棄之語。聲聲似刀，無情地扎向八歲孩子的心靈深處。

可是，哭泣之后，小女孩并沒有放棄。她背上音響，帶上吉他，攜著父親，輾轉南北，一路奔波流浪。白天，她把父親安頓在醫(yī)院里，悉心照料；晚上，她來到街邊賣唱。

從此，她每天晚上都要背著四五十斤的音響前行。四五十斤，對于一個成人來說尚且困難，更何況是一個八歲的小女孩！可是，她不放棄，不抱怨，不哭泣。到達人多的街邊，女孩卸下包袱，抹平憂傷，掛上吉他，開始了彈唱。皎潔的月光灑在堅毅的臉龐上，映在她紫色的衣服上，顯得格外漂亮。身后的大樹默默地屹立著，在秋風中輕聲應和。她會的曲子實在不多，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童年》與《我想有個家》。唱歌是一件辛苦的事，但是，她從不停歇。累的時候，她也只是稍稍閉上眼睛，想想父親。她把心的根扎進了懸崖巖石上，牢牢的，任風雨摧折而不動搖。日復一日，她挺過了寒冷的冬天，挨過了酷熱的夏天；她忍受了路人的鄙夷與嘲笑，忍受了驅趕者的辱罵和粗暴。

幾個小時后，她又背上沉重的音響，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回。她想起父親已有一個月沒有吃過肉了，咬咬牙，走進一家飯店，買了份父親最愛吃的青椒肉絲。

到了醫(yī)院，她喂父親吃飯。父親問：“吃過了嗎？”她熟練而又極自然地說：“吃過了。”等父親吃過，她卻悄悄地把父親吃剩的飯菜扒進嘴里。于是，一個晚上就這樣過去了，許多個晚上就這樣過去了……

一面賣唱救父，一面她還得繼續(xù)尋找母親。她說，她想媽媽，哪怕媽媽已經(jīng)說不要她了。她說，爸爸也想媽媽。多少次，爸爸夢見她，半夜醒來。為了這份牽掛，她去外婆家，求外婆告知母親的下落。可是，任憑她哀求多少次，哪怕跪在地上抱著外婆的腿哭泣，外婆始終不肯說。于是，她繼續(xù)帶著父親奔波輾轉。桂林、杭州、臺州、南京、馬鞍山……她唱到哪兒，就問到哪兒，也把尋人啟事張貼到哪兒。

終于有一天，一位知情人告知了她母親的聯(lián)系方式。

“媽……”她小心翼翼而又聲音顫抖地撥通了電話。

“是誰？”電話里粗暴的一聲。

“是我啊，媽，您不記得我了嗎……”女孩的聲音已經(jīng)哽咽。

沒說幾句，電話已經(jīng)掛上，再也不接。心似凋落的玫瑰花瓣，扎在硬生生的刺上，冰冷地疼。

她幾近絕望。可是，命運是個奇怪的東西。你越是對它不屈，它越是對你肅然起敬。長年累月的奔波與堅強，已經(jīng)讓這個小女孩“名聲在外”。她成了公眾媒體的焦點人物。新華網(wǎng)、新安晚報、安徽衛(wèi)視、湖南衛(wèi)視等媒體爭相報道。

2012年2月，女孩走入遼寧衛(wèi)視，憑一曲催人淚下的《我想有個家》奪得遼寧衛(wèi)視“天才童聲”冠軍。

這個女孩就是茆華瑞。她由一個“賣唱女”轉而成為一個“童聲冠軍”。

2012年4月，她走入江蘇衛(wèi)視，做客《夢想成真》。臺上，她盡述多年的遭遇和心路歷程。她把對父親的愛，對生活和命運的挑戰(zhàn)，對母親的掛念與抱怨盡吐無遺。臺下的觀眾不知抹了多少把淚，但是臺上的她卻一直堅強地笑。她說，命運的艱辛由不得她哭。她只能堅強，只能笑對人生。

突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主持人把消失多年的，一直藏于幕后的母親請了出來。母親聲淚俱下，乞求孩子的原諒。而女孩——從不在公眾面前流淚的她，終于落下了心淵深處酸痛的淚。然而，面對拋棄父親和自己多年的母親，女孩怎能輕易釋懷？她只是沉默。

主持人不斷從旁勸解：“孩子，你不是一直想念你的媽媽嗎？現(xiàn)在媽媽就在你面前，你應該高興相認啊！”“你看，媽媽都沒有你的個子高了。媽媽都可以枕著你的肩膀哭泣了。”

最終，當母親跪下的一剎那，女孩再也忍不住，抱住母親，相擁而泣。

從來沒有如此慟哭過。

為了這一刻，茆華瑞等了整整五年。

命運的折磨奪去了父親的光明，奪去了母愛，可是，奪不走孩子頑強的意志，奪不走孩子永恒不變的愛，奪不走孩子從未改變的樂觀與信念。正是有了女孩這份意志，這份不變的愛，這份樂觀與信念，她才能一路走來一路芬芳；她才能救了父親，尋回母親。在給自己重新找回一個完整的家的同時，她也成為一個令人驚嘆的公眾人物。

一個小小的女孩，本來是一株草，一朵花，需要眾人的呵護。可是，她卻不做一株羸弱的小草。在命運的洪流中，她被沖到了巖石之處。她把根牢牢扎住，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中，她成為一棵參天之樹。不論風雨如何摧折，它從未倒下，并且，它還將繼續(xù)成長，直指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