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1998年的《埃及王子》面世為標志,美國的夢工廠拉開了CG動畫的大旗,十多年的時間內成為全球動畫市場的領頭羊。2007年,夢工廠又挾《怪物史萊克》獲第74屆奧斯卡金像獎(2002)最佳動畫長片的余威,推出了別具一格的三D動畫大片《蜜蜂大電影》。影片以精巧的三維技術構建一系列妙想天開的場面,寄寓了深長的意蘊。
一
在動畫片以及各類文學藝術作品中,形形色色的動物形象常常被賦予各不相同的情感內涵,是否有益于人類成為愛憎貶褒的標準。因而,狼、狐貍和牛、羊之類的動物在動畫片的主要受眾孩子們的心目中已經成為定型化的形象。蜜蜂對于人有益且幾乎無害,理所當然地被作為辛勤勞作、無私奉獻的形象加以贊美。散文家楊朔的《荔枝蜜》在描述了蜜蜂的生活習性后由衷地贊嘆:“蜜蜂是在釀蜜,又是在釀造生活;不是為自己,而是在為人類釀造最甜的生活。蜜蜂是渺小的,蜜蜂卻又是多么高尚啊!”甚至夢見自己也變成了一只小蜜蜂,其贊賞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
但無私奉獻到底是蜜蜂自覺自愿在為人類釀蜜,還是人類在自作多情?《蜜蜂大電影》就是從蜜蜂的角度來提出問題、來質疑詰問人類的行為。不能不佩服編導異常豐富的想象力,影片不僅有人與蜂對話交流的場面,還設計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蜜蜂與人類打官司的情節核心。不甘寂寞、不甘平庸的小蜜蜂巴瑞在和花商維納莎友好相處時無意中發現的一個事實,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震驚和憤怒:人類竟然偷走了蜜蜂的勞動果實,并用其牟利。他悲哀地看到同伴們辛勤釀造的蜂蜜,竟然在蜜蜂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隨意地擺上了超市的貨架,任何人只要出錢就可以拿回家品嘗。通過調查,巴瑞找到了“人類大規模厚顏無恥地盜取我們的蜂蜜”的證據。巴瑞終于認識到了自己“蜂”生的真正使命--替同類討回公道!他上過大學,知道該怎么做:依法辦事,將人類的不良盜竊行為訴諸公堂。他的行動得到了維納莎的理解和支持,并同意擔任原告律師。他要向人類發起挑戰,代表全世界的蜜蜂控告各大蜂蜜產業公司“偷竊罪”和“奴役罪”,還世界一個公道。紐約高等法院居然也受理了這一案件,是佩服美國人的寬宏大量?還是該感嘆“自由平等”的意識深入人心惠及動物?可以肯定的是,法庭上控辯雙方的激烈交鋒,人與蜜蜂在同一講臺上爭論誰是誰非,這大膽虛擬的荒唐場面,卻實實在在地體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觀念。蜂蜜產業公司的全權代表蒙哥馬利主要辯護理由是“人類有權從上帝恩賜的大自然萬物中得益”,這是“人類中心主義”的理論:人類從大自然中予取予求,天經地義。巴瑞卻站在動物的立場上提出異議:世界萬物,都應該擁有平等的生存權利。因而,人類在蜜蜂們不知情的情況下取走蜂蜜就是偷竊,巴瑞義正辭嚴地宣布:“搶奪我們的蜂蜜不僅是奪走我們的所有,更是奪走了我們的生命!”經過一番小有曲折的訴訟過程,法庭宣布:蜜蜂勝訴!蜜蜂們終于獲得了自由和它們所有的蜂蜜。蜜蜂們令人難以置信地打贏了這場官司,勝訴的結果承認了蜜蜂狀告人類行為的合理性,更表明編導秉持的生態整體主義立場:人作為生物的一分子要對所有生命負責,人不僅要關心人,還要關心所有動物、植物,關心所有生命,關心生態整體。人類必須以生態系統的整體利益為根本出發點來評判自己行動的是與非,這樣才能構建好人與自然和諧統一平等共處的生態系統。
二
蜜蜂的訴訟勝利導致的卻是一場生態災難,情節的發展和結局又從另外一個層面上提出了值得思考的問題。蒙哥馬利敗訴后曾氣急敗壞地預言:“這極不合理地顛倒了自然界的平衡,巴瑞你會后悔的”,卻不幸而言中。勝訴后蜜蜂們的確獲得了自由和它們所有的勞動成果,物質生活極大地豐富了,同時自己賴以為生的勞動也變得毫無價值。歷經2700萬年傳承下來的生活方式被改變,它們什么也不用干,除了吃就是睡。不久,意想不到的后果出現了:慢慢的,沒有了蜜蜂的授粉,花兒無法繁衍下去,其他植物也相繼凋謝,整個世界也失去了五顏六色,只剩下荒蕪的灰褐色。在生態災難的事實面前,維納莎在反思:“我沒想到不產蜜會影響到所有其它事物”,“不僅僅是花兒,水果、蔬菜他們都需要蜜蜂”。巴瑞也在反思,他沒有想到,竭盡全力維護蜜蜂的權益不僅沒有讓蜜蜂生活得更好,反而讓自然界失去了平衡,終于認識到:“天大的災難都是我的錯”,應當“把他們以前所有的還給他們”。自己的錯誤必須設法挽回,趁地球上的花消失之前利用僅存的一點花來傳播花粉,又成為他們全力以赴、排除萬難去追求的目標。他和維納莎路遠迢迢飛到加州的帕薩迪納去看最后一屆玫瑰花展示錦標賽,目標鎖定花粉。經過驚心動魄的“最后一分鐘營救”,花粉重新撒向四方,蜜蜂們也回歸到原有的生活方式。結局的這一曲折反復雖然夸大了蜜蜂的花粉傳播在植物生存鏈條中的作用,卻突出地表明:自然規律是不能違反的。在自然和諧的生態系統中,任何生命都有他存在的價值和特定的位置,成為環環相扣的整個社會鏈條中的一環。英國生態學家吉爾伯特·懷特認為自然是一個處于復雜變化中的統一的整體,“自然是一個偉大的經濟師,因為她把一種動物的消遣轉化為另一種動物的生存依靠”。[1]他的自然觀強調的是大自然生態系統中生物的相互依存、和諧共生。人類不能任意去改變地球上任何生物的生存特征,這不會給我們帶來一點好處,反而會受到大自然的懲罰。因此,人如何與自然和諧相處,影片得出的結論是:人不僅要對其他生物平等相待,更要站在生態整體主義立場上,對整個生態系統以及系統內部各種關系的和諧、平衡負責。
三
影片包含的深層意蘊很嚴肅,但并不顯得沉重,這是一部老少咸宜的動畫片,各種不同年齡層次的觀眾從中都有所得——雖然就通常被理解成少兒作品的動畫片而言是相對成人化的。本片的觀眾群體之所以能跨越年齡段、雅俗共賞,源于充滿了奇思妙想的通俗化情節和那只與眾不同、令人喜愛的小蜜蜂,也與喜劇明星杰瑞·宋飛在影片中的靈魂核心地位相關,他在本片中身兼制片、編劇、主要配音演員三職。影片導演史蒂夫·希克納認為:“在喜劇世界里,宋飛是當之無愧的無冕之王……宋飛當然算是影片中的巴瑞·B·拜森的一個組成部分”。[2]這是一部有著濃厚的幽默喜劇意味的動畫片。
首先,影片的喜劇效果來自主人公自嘲式的動作和場面。初出茅廬的小蜜蜂巴瑞“土包子”首次踏入繁華大都市,不僅通過一只蜜蜂的視角見識了人類社會的千奇百怪——讓紐約看起來很不一樣,在巴瑞的險象環生中也創造了一系列喜劇情境:巴瑞是在跟隨授粉隊采花途中發現了會動的“花”跟蹤而至,結果給粘在了綠色的網球上被人打來打去,更在狂喊救命聲中“乘坐”網球飛入繁華街道、飛入汽車。被汽車的擋風玻璃撞得頭昏腦漲,也差點讓汽車失去控制、在車流中制造一個個險情……死里逃生、驚魂甫定,又意猶未盡:“外面真是刺激得難以置信”。因為下雨誤入維納莎家,因急于脫離險境撞上了玻璃窗,還不明就里一試再試,直至被撞得七葷八素才不得不罷休。后來又把電燈認成太陽,當作可以逃出去的方向,雖然“我記得太陽上沒有寫著大大的75”也急不擇路被燈泡撞進奶酪中,差點被人吃下肚去。如果說這類自嘲性動作只能說是小小的噱頭讓人一笑而已,影片還創造了一些別出心裁的喜劇場面。比如,巴瑞為了追蹤蜂蜜的來源到蜂蜜倉庫去調查,他大大地抹上兩撇胡子試圖扮成一副兇神惡煞的強盜模樣,并用尾后針與手持小釘的工人決斗比“劍”,終于如愿以償逼供成功。
其次,影片的喜劇效果出于將蜜蜂與人類社會的模擬、類比中產生的會心一笑。巴瑞的家庭和人類的家庭結構一樣,他從大學畢業,對前途、未來充滿壯志雄心、想入非非,但現實是他只能選擇蜜蜂行當的唯一“高尚”職業,當只平凡的采蜜小蜂。父母也和人類父母只顧為兒子自豪,全然不能理解小巴瑞在理想與現實的矛盾中沮喪到了極點的心情。蜜蜂社會的結構也類同于人類社會。巴瑞要去工作的工廠是“蜂房控股”公司,該公司是“六角集團”的子公司——分明暗示了蜂巢的六角形,將蜜蜂與人類社會融為一體。在這里不僅有現代化的廠房,蜜蜂授粉隊的出發和歸來也有類于空軍飛機的起飛和降落,同時也有著與人類相似的新聞媒體。蜂巢里發行的報紙是《今日蜂房》,播出的電視有“蜜蜂新聞聯播”。蜜蜂新聞還模仿CNN一檔晚間訪談節目播出巴瑞將起訴人類的新聞。巴瑞作為嘉賓接受訪談時聲稱:“蜜蜂從不畏懼去改變世界!”主持人也態度鮮明:“整個蜜蜂社會在這個案子上支持你,它必將成為蜜蜂的世紀大審判”。這些觀眾似曾相識的場景出現在小小蜜蜂的活動中,所產生的幽默效果自不待言。另外,影片還帶有調侃意味地使用了2005年艾美獎最佳男演員雷·利奧塔(Ray Liotta)的真實姓名出現在被告中,他在影片《急診室》里扮演了一個毀滅蜂房的消防員,卻被選中為蜂蜜產品做代言人。巴瑞將他列為侵權的被告之一,并在法庭上引用他的另一部電影言之“壞家伙”,他惱羞成怒、破口大罵,受到法庭訓斥,他做的廣告也被緊急撤下。
其三,影片的喜劇效果還與影片對話中的幽默風格相關。由于喜劇明星杰瑞·宋飛的擔綱,全片貫穿了他的脫口秀風格,對話的處理也充滿了他幽默的氣質。維納莎和巴瑞的許多對話就是在輕松幽默的語言中讓人會心地一笑。當維納莎說起背離了父母讓她當律師或者當醫生的愿望,當上了花商,因為:“我唯一的愛好就是種花”,巴瑞立即從中發現了共同點:“我們新的蜂后就是用相同的口號競選成功的”。此類語言在這部動畫片中比比皆是。巴瑞和蚊子“鹿血”在卡車上共同歷險后又悠閑地聊天的場面就是很有創意、妙趣橫生的幽默喜劇場面:你們蜜蜂是個很緊密的群體,我們蚊子不同都是單干、各顧各的,沒有人歡迎我們,殺殺殺無赦。雌蚊都想釣金龜婿,攀上飛蛾、蜻蜓之類的,都不想嫁給蚊子……在蜜蜂與人類的交鋒、和解的情節主線上,這么一個小小的插曲,也描繪的妙趣橫生,頗富生活情趣。機智風趣的對話成為影片幽默風格的重要組成部分。
注釋
[1]唐納德·沃斯特.自然的經濟體系[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26
[2]見“百度百科·蜜蜂總動員”,http://baike.baidu.com/view/1233104.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