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我不想你(外二章)

美國 紅 妝

情人節，我不想你。我只把目光投向遠處，很久遠很遙遠的赤壁，任你眼中的熱情，燃起一江的烈火，映紅三國的天空，點亮我的眼眸，點亮我的驚喜。

情人節，我不想你。我只把心事都交給流水，點點滴滴匯成大海，再等著海水慢慢熬干，凝成一片又一片的白云，結出一場又一場的大霧，可以擁住你，鎖住你。

情人節，我不想你。我只把記憶都交給高山，一座一座地跋涉，去訪問初相遇時，組成那道絢麗彩虹的雨滴。

情人節，我不想你。想念的分量太沉太重，月月壓彎了圓月，只怕，二月漫天的飛雪承載不起。

情人節，我不想你。想念的內容太繁太多，天天在心頭眉梢泛濫，只怕，一不小心又從嘴角逃逸。

情人節，我不想你。想念的色彩太濃太烈，夜夜在夢里飄香，只怕，玫瑰的紅色不夠比擬。

情人節，我不想你。我只是翻開一本本古詩詞，從“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到“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從“揮毫萬字，一飲千鐘”到“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在唐詩豪情奔放的音節里，在宋詞飄逸瀟灑的氣韻中，讀你。

情人節，我不想你。我只在蕭蕭的風中聆聽你，在遠山的雄渾輪廓上感覺你，在近樹的高大身影里尋找你，在江河的喧嘩聲中輕輕呼喚你。

情人節，我不想你。跟一年中另外三百六十四天一樣，我只是如癡如醉地愛你。

今夜夢回神州——觀景德鎮藝術陶瓷

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幾步之內，就有天堂。當我那天從波士頓凄涼慘淡的風雨中，走進景德鎮藝術陶瓷的展銷會場，就有一步登上了彩云的感覺。鮮亮活潑的絢麗挾著神州的惠風呼嘯著撲面而來，“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的盛景，讓人目瞪口呆，疑夢疑幻。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這么奢侈豪華，怎么可以這么巧奪天工，怎么可以這么精美絕倫！是多少巧匠的鬼斧神工，才能熔千年的文明和繁華在一個個陶瓷的巨型筆筒上？借用了什么神力，才能把五岳三山的雄奇栩栩如生地展開在陶瓷畫屏上，把神州幾千里秀水濃縮在一只只陶瓷花缸中，把春色秋韻都凝聚到陶瓷花瓶的奇光異彩里？

那不是我魂牽夢縈的江南春色嗎？粉紅的桃花妖冶嬌艷，柳絲的新綠軟嫩如金，輕捷的燕子不知疲倦，黑羽靈活地裁剪著春光。隔著瓷板，仿佛可以感覺煦日和風的暖意，可以聞到故鄉泥土醉人的芬芳，可以聽到令人心悸的呢喃。

那一套十件的薄胎套碗，輕薄如紙，還帶著波浪的皺邊，讓人嘆為觀止。

那個本白的花缸，是古樸蒼勁的浮雕，凝重渾厚，就像一座古城，靜靜訴說著刀光劍影滄海桑田的六朝舊事。

傳統的青花罐，古色古香，清韻悠長。粉彩的花卉，牡丹和荷花最多，還有梅花菊花蘭花桃花，筆法或纖麗或工細，姿態輕盈，淡雅精妙。那種淡咖啡色的碎瓷裂紋，零落得那樣自然和諧，散亂得那樣恬淡雅致，讓人驚詫莫名：竟然有一種破碎不全，可以如此完滿美麗。

兩組小圓桌面和同樣圖畫的小圓墩讓我癡迷。一組是藍色調為主的寫意山水圖案，一組是姹紫嫣紅花團錦簇的工筆牡丹圖案。如果放到陽臺上，“寶鼎茶閑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有磅礴山水奔來眼底，可以坐觀云生云起，一邊是花影綽約，暗香浮動，可以閑看花開花落。

陶瓷藝術世界，看不完的江山圖卷，品不完的春蘭秋菊，賞不完的玲瓏剔透，讀不盡的詩情畫意。我買下的，只是六七個工藝花瓶，面對一室的金碧輝煌，戀戀不舍，不能釋懷。

惆悵又惆悵。我再貪戀，怎么可能用幾幅瓷板畫，收盡神州幾千里旖旎山水？我又怎么可能用幾個花瓶，裝盡故鄉的四季花香？一日之間，我怎么可能收羅得了景德鎮千年陶瓷藝術的精華和輝煌？不如完整地交給記憶，留給夢境吧。

只有夢境，應該是夢境，江南的綠水才能繚繞北國的青山，只有夢中的季節，冷艷的冬梅才會與嫵媚的夏荷一起吐蕊，雍容的牡丹才會與清雅的秋菊同時盛放。

也只有在夢一樣奇妙的季節，我才可能有幸遇見你。也許我曾經在那個翡翠底色鏤雕花瓶所雕琢的花枝掩映的綠窗前靜靜地守候過你。近處風過幽篁，仿佛是你綿密的低語，遠處雷聲隱隱，該是你龍騰虎躍的足音。我泡好清茶，擺好瑤琴，放好幾冊詩書，就坐在那個描著飄渺荷葉、耀眼粉荷、盈盈暗香憂郁成沁人肌骨的藍色基調的陶瓷圓墩上，目光迷蒙成荷云蓮影，等著你到來。黑夜躡足來臨，感受深邃無邊的黑夜，就像感受你閃亮的眼神。我等候著你，茶涼不管，夜冷風寒也不管，熒火蟲明明滅滅的亮光，是我連綿不息的信心和希望。我眼觀鼻，耳觀心，收斂起飛翔的雙翅，只讓幽幽的心香，在夜露中滴滴凝結……靜靜地等，默默地等，等到星月漸沉，旭日東升，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等得千帆過盡，一直等到海枯石爛，千年倏然而過……

你終于從天而降。星河驀然暗淡，塵囂紛紛墜落，你是宇宙唯一清明的光源。你一聲輕喚，我從千年的沉睡中醒來，迎著你專注的目光，微笑驟然綻放成奪目的燦爛。我的夢想，我的追求，我的渴望，我所有的心事，一夜之間，就如花怒放，密密麻麻地悄然開滿枝頭，火紅熱烈地擠滿四季的角落。酩酊的芬芳，流淌成無字的詩，無聲的歌。除了燃放生命，除了鋪天蓋地的爛漫，我實在不知道怎樣才配得起你天一樣坦蕩的豪氣和海一樣遼闊的深情。

也許，我還可以哀愁，可以憂傷，可以心痛，那是快樂難以盡訴的至高境界。濃郁得化不開的甜蜜，也許只有淡淡的苦楚和酸澀，才能稀釋成雋永纏綿的薄醉。今夜，就讓我招展起舞的花影，融入塞外雪原的紫色煙嵐，輕輕滑過江南水鄉的河道，飄在荷風的暗香里，飄進你的夢。

雪花滿天

這一季的雪，就那么突如其來。

空氣里有種隱隱的緊張，蕭殺到了極點，寒氣森森，好像一場激戰，熱情和冷酷的生死搏殺，不分勝負。等待，令人窒息，遙遙無期。

然后，突然之間，天河決堤，激情飛濺！滿天的花瓣，白玫瑰花瓣，梨花花瓣，白梅花瓣，開始狂舞，開始吶喊，隱隱的，仿佛歡聲雷動。

哦，是雪花滿天！就是這樣，雪花在最冷的季節開放，卻開出了最熱烈繽紛的爛漫和繁華！

雪花滿天，玉潔冰清，清純得讓人心悸，又冷艷得讓人怦然心動，染得天地一色潔白，淡極始知花更艷。

雪花滿天，任是最寒冷也抑制不了的生命力的飛揚。可以感覺到一種自由的歡暢，奔騰在天地之間，仿佛迢遞了幾生的渴望和希冀，終于潺潺流淌，連綿不絕。

眼見一朵朵雪花落在溫熱的車窗上，有的馬上化了，有透明的水珠，點點滴滴地滑落。

經歷了多少苦寒，一路風塵仆仆，白雪，這清冷孤傲的靈魂，竟還是最初相遇時的小水滴么？外表即使堅硬成冰，本質，原來還是水，不失最初的純真和柔軟的本性？

抑或那是一滴滴淚珠？這精靈的雪花，一生為淚，作為償還之物，報償前世欠誰的恩惠？

是不是瀟瀟的春雨也落不盡的感傷憂愁，盛夏的玫瑰也開不完的熾熱浪漫，萬山紅遍的秋葉不夠渲染的悲壯慘烈，都凝結在這一場漫天飛雪里？不然，為什么雪花滿天的時候，可以感覺到春的蓬勃生機，夏的熱烈奔放和秋的安寧靜謐？

也許只有這樣純粹的素潔和低溫，才能把那些萬紫千紅燃燒的日子貯存、保鮮、保真，地久天長？

我愿意在這樣的雪天與你相遇。也許只有這樣極致的寒冷才能詮釋和演繹極致熱烈的激情，只有這樣鋪天蓋地的恢宏氣勢才能描述那種如夢似幻、疑幻疑真的驚心動魄。

我也愿意在這樣的雪天醞釀別離。每一朵雪花，就是一個幽幽的夢，靜悄悄地開放，寂寞輕舞飛揚，惆悵紛紛飄落，最后化為憂傷的淚滴。每一朵雪花，就是一個晶瑩剔透的秘密，不問果實，不問收獲，不問結局，只為塑造一個美麗的傳奇。

春天終于到來，春色就像畫師惜墨如金的筆，此處彼處這兒那兒的稍加渲染，輕紅軟綠鵝黃淡紫就此起彼伏地氳氤著，取代了那單純的潔白。

夏天也會接踵而至，這場雪終將了無痕跡。我知道，屬于我的這場雪花，早已化在心里，融在骨髓里，沁入血液里，舞在夢境里。任何閉眼的瞬間，都可以聞到那種清洌的寒香氣息。

而我，還是愿意就這樣淪陷在你無邊無際的雪域，溫馨恬然，婉轉纏綿，可以沉迷，可以沉湎，可以沉醉，永遠走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