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
夜 魚
一
當緋紅剛剛綴上枝頭,我便開始向著北方,低聲呼喚。
壓住漸漸幟熱起來的呼吸,換上素樸的春季薄衫,用旁枝上不起眼的一點綠,向你微微頷首輕喚。
你能聽出這卑微之姿所蘊含的全部熱望嗎?
四月,鳥鳴婉轉,我長時間地諦聽。
你的沉默,像空谷,我沉下去,一直沉,見不到底。
原本是預料之中的啊,我的花瓣簌簌飄落下來。
二
我獨自向遙遠的阮江走去,兩岸蘆葦蔓延,遮住了南方艷陽下手足無措的我。
回眸一場邂逅,命運的密碼鋪排在腳下,似卵石一粒粒圓滑地抵著腳心,溫潤的水流在不遠處輝映閃爍。
被暫時安撫的我靜下來,想要將凝噎的話語打磨成沙,緩緩地鋪進河床深處。
如果還能回到那冰封的時節,我愿避開這場盛大的花事,繼續我的逼仄和冷凝。
再以鋪天蓋地的方式紛揚而下。
如果,從此不再有人聽我述說。
我愿終日托著夜晚的河堤,銜住流星的余暉,與堅硬的巖石靜默相對。
三
那些云蒸霞蔚的桃花下,已經聚滿了鮮亮嘈吵的人群。
我避無可避了,伏在一只蝴蝶的翅翼上,伺機尋找你隱約浮現的藍衣衫。
其實你并不在場,你堅定的骨骼一直在原地,清涼晶瑩。
在漫長的歲月里等待著又拒絕著,桃花的體溫兀自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你說:“把風景還給風景,我只是業余愛好者。”
四
南方的風太過柔軟了,馥郁的花香讓我有了輕度不適。
我想該是回去的時候了:點頭,微笑,握手,再見!
哦,不要去攀折,我不打算帶花上路,我甚至想還回盡收眼底的全部桃紅。
各自炫美到孤寂,各自死得其所,各自記取輪回的路。
“萬箭穿心,習慣就好”。
在我的歸途,只有天空的藍,一幅幅順著窗框滴淌下來。
百花亭
如火如荼,姹紫嫣紅的春光正一瓣瓣打開。
試圖柔軟巖石粗硬的喘息,試圖繚亂我眼中沉沉的暮色。
天氣晴好,且虛擲半天光陰,將思緒散進馥郁的花香。
云霞般飄進眼眸的桃花說:再不相愛就要老了。
微如發絲的嗟嘆,花瓣不易察覺地晃動。
石花山上,有一屋、一床、一桌、一凳。
你在何處?等你來,等你穿過滿山花海,來聽坐倚石凳的人兒,將流年唱到柔軟。
百花亭上,誰在橫笛伴和?
摩崖石刻
一枚星子落下,瞬間照亮四個大字:“含輝四照”。
俯仰間,幾百年光陰不過是彈落了數次的日升日落。不可隕滅,置身朝代之外的人,內心的山水含輝、蒼勁、雄渾。
我羞愧于潛藏在身體里瘡痍斑駁的腐葉,蕭瑟凝滯了血脈的流動,讓我看不出山川黛色的溫柔。
我的渴望終于從崖石縫隙里探出頭來,和著山風的節拍,吐出濁氣,納入鮮美。
現在我要積蓄足夠的花粉,哪怕只搖曳一個春秋。
一個春秋,千年萬年般醇厚。
碉 樓
月光穿窗而入,映現出你柱廊般挺直的背影輪廓,你轉身,眸子里的流水,是我讀不夠的纏綿家書。
最喜歡站在挑廊上,和著四周呢喃的蟲鳴重復誦讀你每封必有的這一句——
“我在外一切安好,保重!想念。”
扶著你親手壘砌的墻體,像扶著踏實的一生一世。
放心,我有辛酸流浪也磨不滅的熱,有四面楚歌也唱不熄的熱,請讓我在挑廊外再待一會兒。
待到露水浸涼玫瑰的紅唇,待到晨曦照亮禾雀花的白裙,待到北峰河水浪涌的聲波拍打窄小堅硬的鐵門。
聽,你的腳步聲就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