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文
(長江師范學院,重慶 408100)
對有意義但無指稱對象的“虛構名稱”的研究一直是語言哲學,乃至整個哲學的重要課題。這一課題的探討表明,語言不僅僅是外在物理世界的圖景,還是人的主觀創造及其結果。但是語言哲學進行的探究卻始終沒能就語言本質問題達成共識;把生物學引入語言學中,或許有助于對語言本質的揭示,促進語言學進一步發展[1]。生物語言學正是希望在生物學視野下進行語言研究,突出人文性的語言學從生物學中獲得發展動力。本文將統計分析國外相關文獻,通過全面理解“生物語言學”這個術語,幫助國內學者理解“生物語言學”及其相關研究。
生物語言學這門學科雖然是一門新興的科學,但其卻有一段不短的歷史。“生物語言學”這一術語的誕生可以追溯到1959 年克拉仁斯(Clarence)和穆世肯(Muyskens)出版的《生物語言學手冊》(HandbookofBiolinguistics)。該書首次將生物學的研究成果與語言學結合起來界定“生物語言學”。但是,早在14、15世紀,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就提及過生物語言學這一概念,只是當時還沒為這門學科正式定名罷了!19世紀,達爾文(Charles Darwin)的進化論出現以后,許多語言學研究人員試圖從進化論的角度來研究語言,期望找出語言的演化痕跡;其中鮮為人知的學者有奧古斯特·斯萊歇爾(August Schleicher),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等。1997年,詹金斯(Jenkins)為紀念轉換生成語法誕生40周年撰寫的《生物語言學:結構演化與語言進化》(Biolinguistics:StructureDevelopmentandEvolutionofLanguage)一文,催生了一大批生物語言學的專著、學術論文;同時,一系列關于生物語言學的國際學術研討會也得以順利召開。盡管國外生物語言學研究進行得如火如荼,而國內學者除了寧春巖教授等少數學者在進行相關研究以外,很少有人對此傾注太多的目光。同時,“biolinguistics”的英文術語至今只能以一個“-”(bio-linguistics)連接才能被電腦識別,而許多中文字(詞)典也沒有收錄“生物語言學”這一詞條。
為了全面了解“生物語言學”這一術語,筆者2007—2008年在加拿大西蒙菲莎大學(Simon Fraser University)訪問學習期間就開始收集并分析“生物語言學”這一術語的相關文獻,最后統計了100卷有代表性的百科全書或詞典,語言涉及漢語、英語、德語、法語、意大利語和西班牙語;其中,41%為語言學百科全書或者詞典,35%為普通百科全書,24%為單語種詞典。分析相關文獻發現收錄生物語言學的文獻逐年趨升,從20世紀50年代的4部上升到2000—2010年的32部。筆者收集的文獻主要是20世紀50年代以后的,其主要原因是“生物語言學”這個術語是在1959年出版的《生物語言學手冊》(by Clarence L. Meader & John H. Muyskens) 中首次出現。如圖1所示。

圖1 文獻的年代分布
在這100卷文獻語料中,“生物語言學”作為獨立詞條出現的僅有25種;其余的只作為闡述文中內容的評語或者標題出現。其中語言學百科全書或詞典把“生物語言學”作為單獨詞條進行介紹的有16卷,而普通百科全書和單語種詞典分別有4卷和5卷。從詞形上看,92%的以“biolinguistics”作為一個單獨的詞出現,8%的以一個“-”符號構成的合成詞“bio-linguistics”出現。如圖2所示。

圖2 作為獨立詞條的文獻統計
通過圖3,我們可看出“生物語言學”作為單獨的詞條出現的頻率與生物語言學相關文獻的數量并不成正比。20世紀90年代有23種文獻提及生物語言學,其中將其作為單獨詞條收錄的有8種;而進入21世紀,盡管有32種文獻使用了“生物語言學”,但是僅有7種把它作為單獨詞條進行解說。

圖3 作為獨立詞條的對比分析
在文獻整理過程中筆者發現,作為生物語言學研究的發起人和泰斗——喬姆斯基對“biolinguistics”一詞的源起認識上有偏差,他在2007年聲稱“biolinguistics”一詞是1974 年皮亞蒂尼·帕爾瑪里尼(Piattelli-Palmarini)在麻省理工學院主持召開的生物語言學國際學術會議中首次提出[2]。但是,筆者發現其實在意大利語和德語中,“生物語言學”這一術語早已有之。在意大利語中,“生物語言學”一詞早在1973年出版的《意大利語言、文學、藝術與科技通用大詞典》(LessicoUniversaleItalianodiLingua,Lettere,Arti,ScienzaeTecnia)就使用過該詞,且所指的內容與現在使用的生物語言學完全相同[3]。在德語中,Biolinguistik一詞更是在1971年的《語言學研究方法》(WegeDerSprachwissenschaft)中就出現過[4]。另外,雖然所指的意義有所不同,但英語“biolinguistics”一詞早在20世紀50年代出版的《生物語言學手冊》一書里就首次出現了[5]。
在語言學學術論著中,多數學者將生物語言學作為轉換生成語法的近義詞或同義詞使用,筆者希望從收集到的詞典文獻對“生物語言學”的意義進行全面的解讀。一些詞典或百科全書避免正面定義“生物語言學”,僅在介紹語言學時作為一個分支羅列出來,如《歐洲百科全書》(EnciclopediaEuropea)和《語言與語言學百科全書》(EncyclopediaofLanguageandLinguistics)的第二版。在《歐洲百科全書》中,編者只是對“生物語言學”做了描述性解釋,指出生物語言學是語言學的分支學科,如地理語言學、社會語言學、民族語言學、方言學或者語言類型學[6]。在凱斯·布朗(Keith Brown)主編的《語言與語言學百科全書》中,生物語言學也是作為語言學的一個分支,并把生物語言學作為轉換生成語法的近義詞,認為“普遍語法原則—參數”(UG Principles and Parameter)就是生物語言學的立論基礎[7]。
然而,意大利語中的部分字典或普通百科全書的解釋卻認為生物語言學是研究語言生理基礎的學科[8],如奧爾多·加布雷里斯(Aldo Gabrielliz)主編的《意大利語言大詞典》(GrandeDizionarioIllustratodellaLinguaItaliana)和吉安·盧奇·貝卡里亞(Gian Luigi Beccaria)主編的《語言學詞典》(DizionariodiLinguistica)。德沃托(Devoto)和奧利(Oli)編著的《意大利語言學詞典》(DizionariodellaLinguaItaliana)認為生物語言學是研究語言及語言習得的生理基礎的學科[9]。但是,這些文獻均未論及生物語言學研究的語言是僅限于人類語言,還是包括動物語言的生理基礎。
除此之外,也有部分文獻認為生物語言學的研究領域與神經語言學相重合。如有人認為生物語言學對語言的研究就是研究人類生物神經活動的情況,因此生物語言學是神經生理語言學、胚胎發育學以及基因學的臨近學科[10]。也有人認為生物語言學是研究語言及人類語言交流活動中生物神經活動情況的學科[11]。
還有部分詞典或百科全書從人類語言結構和語言發展等視角對生物語言學的研究領域進行細化,這些定義把人類語言和動物語言區別對待,甚至認為語言是人與動物的分界線。這些文獻認為人類語言的種特異性、限制兒童語言發展的相關因素、言語產出與語言障礙、語言的遺傳轉換均是生物語言學的研究范圍。特拉斯科(Trask)和盧拉斯(Roorycy)認為生物語言學分析人類大腦語言區的結構及其演化,關注兒童語言發展的生理機制(如語言習得關鍵期),并對比分析言語障礙的生理基礎[12-13]。
在《語言辭典:學生用書》(AStudent’sDictionaryofLanguageandLanguages)中,哈特曼(Hartmann)和斯托克(Stork)認為生物語言學不應該是一門理論學科,而是運用生物學和語言學研究成果去研究人類語言機能的應用學科。但是,哈特曼和斯托克認為生物語言學是語言學的分支,而不是生物學的分支,因此生物語言學就不是研究人類語言的生理基礎或機制,而是研究喬姆斯基等人提出的語言機能,既包括“廣義的語言機能”(broad language function,簡稱FLB),更應關注“狹義的語言機能”(narrow language function,簡稱 FLN)[14]。廣義語言機能包括感覺運動系統(sensory-motor system,簡稱SM) 、概念意向系統(conceptual intentional system,簡稱CI) 和狹義的語言機能。狹義語言機能僅指語言內在的遞歸性運算機制,用以說明人類特有的語言能力,即從有限的語言成分生成無限的語句表達的能力。具體說,人類特有的FLN只包括“狹義句法和接口對應中核心的運算機制”,這一核心運算機制就是遞歸性;而FLB是人類和動物共有的[15]。在哈特曼和斯托克看來,生物語言學要特別關注人類特有的語言唯遞歸性,即人類語言具有離散的無限性(discrete infinity),也就是說,語言可以將意義單位按不同的方式進行并列、疊加、內嵌等組合操作,生成無數意義不同而結構各異的表達結構[15]。
筆者認為,哈特曼和斯托克以及凱斯·布朗所論及的是國內外生物語言學界一致認為的狹義生物語言學定義,本文也傾向于這種理解,即生物語言學主要指的是以喬姆斯基為代表的生成語法學派關于語法屬性的研究。喬姆斯基把語言當作一個自然客體(natural object)進行研究,把語言官能視為人腦的一個與生俱來的生物器官。其余的大多數編撰者都是從廣義的視角對生物語言學進行理解。從廣義上來說,生物語言學研究涵蓋了從進化生物學、基因科學、神經科學以及心理學等角度展開的語言研究,乃至研究語言的生理基礎。
生物語言學是生物學和語言學結合興起的一門交叉邊緣學科,涉及語言學、生物學、人類學、心理學和神經科學等相關學科和領域。生物語言學把人的大腦/ 心智( brain/ mind) 作為主要研究對象,主張采用自然主義方法論,把語言看成一種自然現象,尋求解答人類語言知識的本質、來源和使用問題。通過對國內外相關文獻的查閱,本研究發現國內外百科全書或詞典等工具資料書對生物語言學的界定更傾向于廣義生物語言學;而從學術論文分析來看,生物語言學研究更關注狹義生物語言學內容,即學術論文更傾向于把生物語言學聚焦于以喬姆斯基為代表的生成語法學派關于語法屬性的研究,把語言當作一個自然客體進行研究,把語言官能視為人腦的一個與生俱來的生物器官來研究。本文認為這種對立現象并不難理解,百科全書或詞典作為工具書,本來就應該從廣義和狹義兩個維度對生物語言學進行全面的界定,相對廣義的視角對生物語言學進行闡述是工具書的性質使然;然而對于學術研究而言,任何語言學研究人員不可能博雅通識到既精通生物學,又精通語言學,在狹義生物語言學框架內尋求自己的學術興奮點才是必然的應然之策。
致 謝
論文撰寫過程中,承蒙意大利Elisa Pellegrino博士的慷慨相助,不僅惠贈其博士論文期間整理的生物語言學文獻和相關論著,更是熱心地將意大利語和西班牙語相關文獻整理翻譯為英文饋贈與我;另外在伊利諾伊大學香檳分校訪問學習的郝源匯同學在我收集資料時也給予了大量的無私幫助,謹此致謝。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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