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侯磊
閻連科的鄉土回憶
——讀《一個人的三條河》
文/ 侯磊
自從莫言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以后,才發現當代的名家幾乎都是寫鄉土文學的。賈平凹、陳忠實寫陜西,李銳寫山西,莫言寫山東,余華寫浙江,劉震云寫河南,而最為奇怪的是閻連科,他總是跳出來寫寫軍旅、知識分子,題材很廣。而他最有代表性的《耙耬天歌》、《受活》等還是寫河南農村。在寫小說的同時,他還是位散文高手,這些散文更能傳遞出些他與鄉土的深情。
讀書中的《一個人的三條河》這篇文章,發現閻連科并不是寫了老家三條讓自己魂牽夢縈的河,而是在談論一個作家如何去思考“關于時間,關于死亡,關于生命”的話題。在他眼中,時間并不是唯一的,起碼是一分為三的,比如客觀存在的時間,作品中客觀的時間,作者在作品中假設的時間。當這些時間都被打破并交織在一起,作品也就有了多重鮮活的生命。正如閻連科所說:“在自然生命中寫作,在寫作中賦予作品存世、呼吸的可能,而在這些作品內部虛設的實踐中,讓時間成為故事的生命。這是一個作家關于時間與死亡的三條河流。”
這么說可能有點玄,那就舉一個閻連科營造時間的案例。在書中的《塵照》一文中,他先是寫老戰友們在聚會時給他打了個電話,逐一向他問候聊天,使他開始回憶過去的生活。而等他“對著照片愕然半晌”以后把電話撥回去,接電話的卻是戰友的女兒,原來早已時過境遷,戰友們好久都沒聚會了。這不是在寫小說,而僅僅在一篇散文中,就寫出了現代版“爛柯山”的感覺。正是這個“半晌”模糊了時間,深化的意味。正因如此,閻連科把目光轉回到自己的鄉村,在作品中不斷回憶起自己的童年、家庭、父母、兄弟姐們,以及自己的軍人歲月。
聽過閻連科的演講,有人問他如果沒故事寫了怎么辦?閻連科回答說:“太簡單了,我只要回到我的老家,河南嵩縣的農村待幾天就行了。”在他看來,老家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就像馬爾克斯的拉丁美洲,什么事都可能發生。原因也很簡單:太窮了。貧窮和保守導致了老家人奇特的思維方式,也發生了奇特的事情。就像書中寫的故事:老家分了田地,農民們會因為怕地被收回去,而趕緊把地里的樹砍了賣掉,不砍的都會被人笑話;老家有位農民是胡琴高手,到了被請給戲曲片伴奏的程度,可他卻因為要收麥子而放棄了,還是要守著土地過窮日子。
因為窮,閻連科從小就想離開土地,由此他高中輟學去打工,最后當兵走人。他覺得這是對土地的背叛與逃離。他的作品也是如此,從知青、軍人,寫到知識分子,可最后還是落到寫土地、寫農民上來。單看本書的部分篇目,就能知道作者的筆尖指向什么:《村頭的廣告牌》、《一輛郵電藍的自行車》、《鎮上的銀行》……一般的作者寫農村,都是像海子一樣熱衷于描寫什么山水風景、金黃的麥田、牧童老牛、和藹睿智的長者,這些在閻連科筆下都見不到,而他的感情又是如此的細膩和樸實,那些不起眼的廣告牌、自行車、銀行、破舊的醫院、快要倒塌的土坯墻恰恰才是生活。這時才發現,閻連科始終沒有逃離鄉土,講述的永遠是老家的那些苦難而又荒誕的故事。
閻連科所寫的農民在別的地方都找不到原型,我們想不到他的筆下,能有漂亮的農村姑娘因流言和“換婚”而投河,能有集體曬太陽聊大天的農村老頭去集體自殺,能有為了治病而不斷賣血的村干部去迫使他人賣血。以前讀葦岸筆下的鄉村是詩意的、瓦爾登湖似的,而閻連科的鄉村是卡夫卡似的。他曾經說,離開鄉村他無法寫作。也許只有他的農村老鄉,才更能理解他的作品;而農村老鄉都忙于生計不讀他的書,這才是現實中更為荒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