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志鵬
緣緣堂為豐子愷先生的故居之一,1933年建于桐鄉。其堂號是1927年子愷先生三十歲時,由弘一法師在上海發起以妙法所得,而沿用至今。那是個難得的黃金時期,子愷先生在此間專事寫作和繪畫,辭去一切教務,筆耕不輟,成為佳作不斷的豐收期。1937年緣緣堂不幸被燒毀,子愷先生于抗戰時期相繼寫下《還我緣緣堂》《告緣緣堂在天之靈》和《辭緣緣堂》等悲憤鴻篇。1985年緣緣堂經重建,以其“正直,高干,軒敞,明爽,具有深沉樸素之美”的建筑風格,而重煥生機。
子愷先生以書畫、裝幀、文學、音樂、教育等文藝全才聞名于海內外,當然就有不少的追隨研究者。我有幸忝于此道,緣起還得從十多年前說起:
“收到,我就放心了!”這是電話另一端傳來豐一吟(豐子愷先生的女兒)的聲音。人生確有許多機緣,十年前,我從《文匯讀書周報》上讀到“豐子愷藝林”開張的消息,冒昧給宋雪君先生(豐子愷先生的外孫)去信問路,宋先生在第一時間內給我這位陌生人回信,并在信中說到如需購買藝林中的物品,可以從優款待,畢竟豐子愷先生一家與古溫陵故城(今泉州)的緣分深厚,令我輩溫暖許多。十年后的某日,我有幸收到豐一吟為我所珍藏的《子愷畫集》(1927年開明書店發行)的題簽。字體與其父如出一轍??质菫槲业牟貢褯]原封面遺憾,她還特地彩印原書封面(緣緣堂自藏)給我補齊。并在封面的底下角寫上:“這是我為你彩復的原書封面。右上方是抄家抄走后‘造反派’貼上的票簽,毛筆字(包括涂改)均是我父親所寫。豐一吟2007.9.28。”彌足珍貴。見到此書,我如拾得前塵夢影,也為一吟先生慶幸,“文革”中被抄家的能有多少如數歸還?這不能說不是好運際。
中國人最為講究禮尚往來。我知道豐一吟先生模仿其先父的畫作惟妙惟肖。于是拜托雪君先生向一吟老選訂一紙“雀巢可俯而窺”圖,其臨摹畫作確是形神兼備,把子愷先生圖簡意深的漫畫風格表現得淋漓盡致。每次抬頭見圖,讀其題跋:“好鳥枝頭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笨傆幸环o生的滋味油然而生。
后來,我在《閩南》雜志上見《六十年前豐子愷來安?!芬晃模氲截S一吟先生正在修正其先父的傳記,或許有用,于是復印一份快遞過去,豐老收到后甚為高興,并請我幫忙把其中的老照片沖洗一份給她作為紀念。當她收到時,除了感激外還善意提醒我:以后信物來往,不要用快件,別多費錢,重要物品掛號即可,快件費銀兩!聽了她的規勸,我汗顏不斷,何謂惜福?其實即在你身體力行地修行。
豐子愷先生曾言:“畫雖小道,第一要人品,第二要學問,第三要才情,第四才說到藝術上的功夫。”我為自己慶幸,能與豐子愷先生的后人這樣有人品、有學問、有才情的長輩交往學習。
前些天,桐鄉豐子愷紀念館的吳浩然先生來訪,贈其館出品的《豐子愷鄉土漫畫》《子愷風景畫》《緣緣堂的故事》和《緣緣堂隨筆選》四本書,圖文并茂,豐富了我的豐子愷研究資料庫。其中《緣緣堂的故事》里的五十一個故事,為我增加了不少感性認知。豐子愷先生的文藝素養是值得研究的課題,將是研究者取之不盡的創作源泉。
我與豐一吟先生雖神交多年,卻至今未曾謀面。在我的小書房里,有她題簽的多部個人文集。近日,又得她寄來的其姐豐陳寶與他人合著的《爸爸的畫》及自己的新著《夢回緣緣堂》。這是我從《文匯讀書周報》讀到書訊后,向她索要的。
桐鄉是豐子愷先生的故鄉。因為地域優勢,桐鄉本地有一大批豐子愷的研究者。我較為熟悉的,有桐城文聯的葉瑜蓀先生,和因為慕名豐子愷先生藝術而從山東來桐鄉工作的浩然兄。葉先生有一手精湛的竹刻藝術,他曾贈予我《緣緣堂子女書》一書,是他早些年與豐子愷子女們的書信往來,信息量很大。我把新買到的陳子善編《竹久夢二:詩與畫》作為回禮寄予他分惠。子愷先生早年漫畫受這位日本畫家的影響較深,同時也受本國陳師曾的簡筆畫影響,從而逐步形成了個人那雖是寥寥幾筆,卻又意味深長的漫畫風格。我從《緣緣堂的故事》中讀到子愷先生當年致盧瑋鑾(系海外子愷先生的研究學者)的信中說:“竹久夢二《出帆》一大冊已收妥,此書內容豐富,裝幀精美,實為文林珍品,且鄙人一向景仰竹久夢二,昔年曾在東京收集其畫集,至今寶藏在家,而拙作子愷漫畫實師法夢二,故得大冊,萬感欣幸?!笨梢宰糇C。
午睡后,我往錦繡莊古玩城舊書店取回所預訂的豐子愷先生題簽標準字帖四本,付四十元,比市面上貴出一半還是決意買下。這些字帖均是上個世紀六十年初由北京出版社出版(第一版),后由福建人民出版社重版的版本。有《顏體多寶塔碑標準習字帖》《柳體玄秘碑標準習字帖》(該種字帖同時購買兩本,其中重本一冊,但印刷時間不同)和《歐體九成宮標準習字帖》。子愷先生的書法和漫畫同樣具有天真爛漫的童心,和樸實率真的胸襟。
弘一法師曾說,藝以人傳,不以文傳。提倡的是人品重要性。說實在話,這幾年,借豐子愷先生的名義發行的各類書籍不少,其中魚龍混雜也多,能像今天買上的《走近豐子愷》這一類,有獨特見解的少。該書由漫畫家畢克官先生父女倆合著,作者和傳主人有過密切的交往,而且畢、豐兩家因緣深厚不是一般人可比,從而也決定了作者的文筆不會像當下的情景人云亦云。妻在一邊嘮叨我:又買書了,不管有用還是沒用的,像走菜市場一樣。我只佯裝沒聽到。像我等工薪階層,買書的確是一筆花銷不小的賬。可我不講究酒足飯飽,只買買書養養閑,還請老婆大人多多理解支持為上。
午后又得桐鄉豐子愷紀念館的浩然兄寄來的《楊柳風》雜志兩本。該雜志是豐子愷藝術研究的民營刊物,重在內部交流,不以營利為目的,是一本非正式的出版物,雖薄薄的沒有幾頁,但其分量卻不小,發行于海內外。文章的質量及裝幀設計,都編得十分專業。同時得他贈予的“開門紅”賀年卡若干張,該賀年卡也是桐鄉豐子愷紀念館出品,圖案和書法都是豐子愷先生當年的筆墨。草草春風又一年,賀年卡上那句“第一個炮仗放得響!”的善意,如圖案中待引爆飛濺的爆竹,預祝來年的日子紅紅火火,吉利得很。我把這賀卡分惠給各路文友,道一聲:新年吉祥!
夜晚我讀《楊柳風》,從訃告中得知子愷先生的次子豐元草去世,于是,趕緊給豐一吟先生發短信,望其節哀。得她回信:“我們七個兄弟姐妹如今只剩下我一人了!”聽之令人扼腕,嘆人生無常,昨天還陽光普照,今天卻冷氣彌天蓋地!活著就是福,長存歡喜心。
人雖不能至,心向往之。我又一次遙望江浙方向的那個古樸的地方——桐鄉。一股濃郁的文緣之情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