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胡適？

| 文 ·崔人元

“胡適”，從中文字面，其意思可解釋為：1、去往哪里？ 2、怎么去呢？3、如何適應？當今時代壓力山大，我們也都面臨著這么幾個問題要解決，否則就是——4、胡亂適應。50年前辭世的胡適，給我們提供了一些比較科學的處理問題的方法

“科學”是現代中國最響亮和有號召力的詞匯之一，而多數情況下其內含是指自然科學。但現代中國的國家級科學院這種機構，其最初的幾任領導者，其學術背景卻都是人文社會科學，都是“文人”：中華民國1928年成立“中央研究院”，首任院長為蔡元培；中華人民共和國1949年成立“中國科學院”，首任院長為郭沫若。

歷史風云變幻，“中央研究院”后來在臺灣復牌，胡適于1958年就職院長，“中華民國總統”蔣中正親臨講話，大肆恭維胡適。老蔣講畢，胡適發言，開口就說：“總統錯了！”現場否定了老蔣的說法。——下邊呢？下邊沒什么，老蔣既沒當場發作也未秋后算賬，胡適院長頗有建樹。

2012年是胡適（1891-1962）去世50周年，許多人發表文章紀念。胡適有什么了不起？圍觀之后，我也走個場子吧。

做胡適之難

學校教育告訴我們：魯迅先生是與以老蔣為首的國民黨反動派英勇作戰的文人，胡適是追隨國民黨反動派和美帝國主義欺負中國的一條狗，是個猥鎖的反動文人。

但檢閱文獻可發現，在國民黨統治中國大陸的年代里，胡適從來都是用實名發表文章，多次指名道姓地批判軍閥、國民黨政府、老蔣和孫中山，而且言必有據。胡適的火力不弱，例如他寫道：“國民黨的中宣部是反動的”，“國民黨的組織系統是反動的”，“國民黨所代表的中央政府是反動的”，“正告中國國民黨，要領導中國就必須立刻停止黨化教育，立刻停止對言論自由的迫害”，“否則，就是把我燒成灰，我還要給國民黨上反動的謚號！”，“我們所要建立的，是批評國民黨的自由和批評孫中山的自由。上帝我們尚且可以批評，何況國民黨和孫中山？”國民黨曾發動文人寫出圍剿胡適，甚至要捉拿他歸案。但胡適一生堅持“一是獨立思想，不肯把別人的耳朵當耳朵，不肯把別人的眼睛當眼睛，不肯把別人的腦力當自己的腦力；二是個人對于自己思想信仰的結果要負完全責任，不怕權威，不怕監禁殺身，只認得真理，不認得個人的利害。”

魯迅先生呢，從來都是拿著黨國體制內的工資，用著經常變換的筆名，含沙射影而不直指痛斥黨國政府和領導人，但對無權勢者則不時以道聽途說的東西斥罵。朋友李大釗被軍閥殺害之后、自己被軍閥通緝之時，胡適仍沒有大叫自己受迫害啦，而是堅持宣傳自己的主張。聽說自己上了個什么（純粹子虛烏有的）名單，魯迅先生就炫耀般地大喊大叫自己受迫害了……就事論事：做一次胡適比做一百次魯迅更難更危險。順便說一句，你還不得不服前面說過的郭老之與時俱進，他曾寫過吹捧老蔣到肉麻的文字，后來也批判過國民黨和老蔣。

我本山野村夫，享受不起河蟹之鮮美也，一向只談風月，不談風云。前人的陳年老賬豈一言一文能清？用季羨林《站在胡適之先生墓前》中之言結案：“在政治方面，眾所周知，適之先生是不贊成共產主義的。但是，我們不應忘記，他同樣也反對三民主義……他們實驗主義者不主張什么‘終極真理’，而世界上所有的‘主義’都與‘終極真理’相似，因此他反對。他同共產黨并沒有任何深仇大恨。他自己說，他一輩子沒有寫過批判共產主義的文章，而反對國民黨的文章則是寫過的。”

胡適的哲學科學嗎？

胡適，字適之，其名其字是受了當時盛行中國的達爾文進化論學說的影響而改成這樣的，所謂“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嘛。按中文字面意思，“胡適”可以解釋為：1、去往哪里？ 2、怎么去呢？3、如何適應？在當今，其實我們都面臨著這幾個問題要解決，否則就得——4、胡亂適應（胡里胡涂湊合著過唄）。

胡適曾在美國學習哲學，又有中國哲學史著作，一般也稱他是哲學家。教科書所說，哲學為我們處理世事提供世界觀和方法論的指導，研究科學也要有哲學指導。胡適所信奉和主張的哲學，我以為有兩個基本點：

一是實用主義（胡適的導師約翰·杜威認為更妥的名字應是“實驗主義”或“工具主義”）。觀念必須在實驗中鍛煉，只有經過實驗證明，在實踐上能解決實際問題的觀念，才是“有價值的觀念”。

胡適認為實驗主義是科學的產物，用科學的觀點看，一切真理都是人定的，因而不可能有絕對真理。同時，世間沒有永恒的東西，世間萬物都是變化的。實驗主義是只重真正的事實，探求試驗的效果。世界是人創造的。經驗就是生活，生活就是應付環境。人類應該從事實中求正確的知識，訓練自己利用環境的本事，養成創造的能力，去做真理的主人。知識思想是應付環境的工具，實驗是真理的唯一試金石——“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的另一種表述。

二是人文主義，即社會價值取向傾向于對人的個性的關懷，注重強調維護人性尊嚴，提倡容忍，反對暴力，主張自由、平等和自我價值體現。胡適終身都是堅定的主張民主、自由、人權、憲政的自由主義者，但說他的哲學是自由主義，顯得有點兒如處女般敏感和狹窄，所以，還是稱之為人文主義吧。

胡適認為，人必須思想自由，而一個強大的國家只可能是由無數自由的個人組成。他這樣寫道：“要用自己的頭腦獨立思考，不要輕易受人惑，不要輕易相信別人的理論，哪怕是我胡適說的話。”胡適認為，“寬容比自由更重要。”對那些批判他、罵他的人，他從來不生氣記恨，而是與人為善。

胡適哲學的應用，平實到非常生活化。他有句曾廣受批判的名言：“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因為實際具體的問題比抽象的主義更重要，“主義的危險，就是能使人心滿意足，自以為尋著治病的根本方法，從此用不著費心力去研究這個那個具體問題的解決法了。”——看看世界第一強國美國的憲法，兩百多年來也沒修改過幾次，而有的國家的憲法不斷在修改，隔幾年就加入一個“主義”，現實中卻缺少強國富民的具體實用的主意。他倡導求真務實的價值，“我們將來的恢復與興盛決沒有捷徑，只有努力工作一條窄路，一點一滴的努力，一寸一尺的改善。”“把自己鑄造成器，方才可以希望有益于社會。真實的為我，便是最有益的為人。把自己鑄造成了自由獨立的人格，你自然會不知足，不滿意現狀，敢說老實話。”“現在有人對你們說：‘犧牲你們個人的自由，去求國家的自由！’我對你們說：‘爭取個人的自由，就是爭取國家的自由；爭取個人的人格，就是爭取國家的國格！自由平等的國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來的！’”

胡適的方法論

終生鼓吹“賽先生”的胡適是人文社會科學學者，但今人看其學術著作，也許會覺得“有些膚淺”。胡適研究專家邵建認為：“胡適是但開風氣的人物，是風向標式的人物……故不覺其淺而覺其正。何況，不論淺深，胡適的眼光都是一流的，這又是我們平時所謂深入或深刻的人物所不能比的了。”

美國《生活》雜志某文章說：“胡適，在相當程度上，賦予這個新生的中國以學術上和語文上的新意義。”——白話文之外，最重要的是提供了一種觀察、研究事物的科學方法，以實用理性的精神為中國提供了一種可用的實際的理解知識的基本方法。北大張頤武說：“胡適的意義在于他力圖提供一種現代的知識基礎，他將現代的邏輯和知識架構用他相當明白易懂的方式加以示范，這讓當時剛剛進入現代的年輕學者受到了現代學術和知識運作的基本訓練。這種訓練對于中國現代學術和大學機制的建構有著重要的意義。他的講求理性，注重邏輯，提出‘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方法，都為未來的中國人提供了清楚明白的方法論。”“他的方法論的開拓之功和示范效應則到今天仍然有其重要的作用。今天的中國社會中，我們仍然可以看到科學的訓練和邏輯的訓練的缺失，看到社會所彌漫的非理性情緒，看看許多情緒化的宣泄，這些都會讓胡適注重基本的方法論，注重邏輯和實證的思維方式更有意義。”

胡適不提倡研究抽象的哲學思辨問題，而主要關注一些更實際的、與人自身相關的問題，注重實踐和工具的重要性。他認為要以懷疑為起點培養創造的思想力和尋找新知識，但一切要“拿證據來”，而不是沒有實證的支撐。因而在社會發展問題上，他反對暴力革命，堅持漸進的改革，“中國需要醫治貧窮、愚昧、貪污、疾病、擾亂，而不是革命”。他批評孫中山不信任國民能施行憲政的素質時說：“人民需要的訓練是憲法之下的公民生活。政府與黨部諸公需要的訓練是法治之下的政治生活。‘先知先覺’的政府諸公必須自己先用憲法來訓練自己，裁制自己，然后可以希望訓練國民走上共和的大路”；“絕少數的人把持政治的權力是永不會使民眾得著現代政治的訓練的。最有效的政治訓練，是逐漸放開政權，使人民親身參加政治里得到一點政治訓練。說句老實話，學游泳的人必須先下水，學彈琴的人必須先有琴彈。憲政是憲政的最好訓練。”

結語

臺灣胡適墓的石碑上刻著這樣一段話：“這個為學術和文化的進步，為思想和言論的自由，為民族的尊榮，為人類的幸福而苦心焦慮、敝精勞神以致身死的人，現在在這里安息了！我們相信形骸終要化滅，陵谷也會變易，但現在墓中這位哲人所給予世界的光明，將永遠存在。”這有點嗦，魯迅先生遺體上覆蓋的是寫著“民族魂”三字的旗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