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子說了

　　社區要做一些居民登記，委托我負責家附近的幾幢樓。
　　白天要上班，只能晚上做，挨家挨戶敲門。那天，到7號樓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看到一樓一戶人家燈還亮著，預備登記完這家，就收工。
　　敲門。門打開了一條縫，探出一張蒼老的臉。隔著防盜門，老太太一臉警惕地問我，什么事?我告訴她，我是2號樓的住戶，幫社區做居民登記。老太太上下打量我幾眼。我兒子說了，晚上不安全，不能讓陌生人進屋，你還是明天白天來吧。
　　隔天我輪休，繼續去7號樓登記。走進樓梯口，正好遇到一樓的老太太，手里拎著一只菜籃子，看樣子是剛買菜回來，我和她打招呼。老太太看看我，認出來了，你是前晚來登記的那個人吧?我點點頭，指指菜籃子說，您買菜去了啊，好像都是蔬菜。老太太呵呵笑了，我兒子說了，老年人要多吃新+wpizK3S77ex3zxG/U17DVR9eLg7dqrG2bVJ3iPHlWM=鮮蔬菜。
　　老太太客氣地將我讓進屋，是個兩居室，很干凈。放下菜籃子，老人執意為我沏了一杯茶，自己卻倒了一杯白開水。我問老人，您自己不喝茶啊?老太太擺擺手，我有老胃病，我兒子說了，醫生告訴過他，我這種情況最好常喝白開水，不傷胃。
　　又是“我兒子說了”。忽然意識到，不多的幾句話中，老太太已經幾次講起這句，就像口頭禪一樣。我笑著問老人，平時一個人住嗎?老太太點點頭，五年前老頭子走了，就一個人住了。我問她，子女怎么沒住在一起?老人搖搖頭，我兒子說了，他的工作很忙，單位離得遠，孫子的學校也不方便，他們就搬出去自己住。老人招呼我喝茶，接著說，不過我兒子說了，他每個星期都會回來看我的。
　　信息很快就登記好了。本來想起身告辭，老太太熱情地邀我再多喝幾口茶，我感到老人平時一定很孤單，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就又坐了下來，干脆多陪老人說說話，反正居民樓里白天也沒什么人，登記不了幾戶。
　　沒想到老太太很健談。老人告訴我，以前她在一家工廠上班，還獲得過廠里的三八紅旗手呢，言語里充滿了自豪。還告訴我兒子在哪上班，媳婦是做什么的，孫子在哪所重點高中讀書，說起這些的時候，老人的眼里流露出無限的滿足。有意思的是，每講幾句，老太太總會加上這么一句，我兒子說了。怎樣怎樣，我兒子說了，如何如何。
　　正聊著，老人家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老人忙拎起話筒。沒講幾句，就掛了，看得出，對方很倉促。放下電話，老人的神情忽然有點黯淡，低聲說，兒子打來的，我兒子說，最近單位里事情太多，這個星期天他就不過來了。老人瞅瞅我手里的登記本，我理解他呢，你看看，你們年輕人，正是忙的時候呢。
　　時間差不多了，我起身告辭，去另外的人家登記。老太太為我打開門，目送我上樓，在樓梯拐彎處，忽然聽到老太太站在門口對我說，忘了告訴你，我兒子說了，等孫子考完了大學，就帶我坐飛機去桂林玩，我這輩子還沒坐過飛機呢。
　　我扭頭沖老人笑笑，老人的眼神里，滿是期待和自豪。
　　忽然覺得，老太太每次講起“我兒子說了……”時，樣子多像一個孩子總是跟別人念叨，“我爸爸說了，我媽媽說了……”啊!孩子長大了，父母老了，曾經強大的支柱，現在反過來需要我們做子女的來支撐了。時空只是稍稍顛倒了一下，溫暖而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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