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時光 文/李娟
徐悲鴻先生有一幅畫——《琴課》,畫中是他的第一位妻子蔣碧薇。她身著典雅的旗袍,婀娜的身姿,低著頭,側影對著你我。低垂的眼睫,纖纖的手指握著一把小提琴,極專注的神情。此時,美就是一個側影,一個優雅的轉身。可以感受到,畫家的筆墨落在畫布上的一瞬間,是飽蘸了無限愛意去畫她的。在畫里,有情感的河流緩緩流動。只有深愛一個人,才能讓她在畫中如此的靜美、優雅,那樣的美,獨具一種歲月的光華。
畫作《簫聲》中的女子還是她,微微輕啟的雙唇,秋水一般清亮的眼眸,白蝴蝶似的手指握著一只蕭,簫聲蜿蜒而來,似春風輕拂柳絮,如白鳥掠過清澈的湖水。畫中的她,微低著頭,有說不出的嫻雅和沉靜,當幽幽的簫聲響起了的一刻,真是春水映梨花。
我相信,畫中凝聚的一刻,一定是她一生中最美的時光。
最美的舊時光原是一杯紅酒,波光瀲滟,芳香醇厚,留著在生命的黃昏,獨自一個人細細品嘗。
多年后,他們因為感情變故而分手。那時的新聞說“徐悲鴻花100萬元和100幅畫與妻子離婚”。這一事實聽起來,讓人覺得徐悲鴻極其大度和有責任心。離婚時,徐悲鴻也將《琴課》送給了蔣碧薇。
徐悲鴻后來真的付給蔣碧薇100萬元和100幅畫,慷慨而有情意。暮年的蔣碧薇這樣說:“從此,我以離婚時徐先生給我的畫換錢為生,一直到現在,我沒有向任何人借過錢,也不曾用過任何人一塊錢。”她是一個理性的女子,離婚都來得那樣決絕和果斷。
那時,徐悲鴻愛上一位叫孫多慈的女孩,孫多慈是徐悲鴻的學生,清麗優雅,才情非凡,深得他的贊賞和喜愛。孫多慈擅長畫鵝,那些鵝一個個引頸高歌,靈動鮮活,栩栩如生。徐悲鴻那雙善于發現美的眼睛,發現了聰慧美麗的孫多慈,他們傾心相戀10年,而后,這段情緣無疾而終。
如果說,青春時的愛情是一只美麗的蝴蝶,那么,中年時的愛情則是一只飛蛾,化作蝴蝶的太少太少。
離婚后的蔣碧薇,后半生與張道藩相偕到老。在她的《回憶錄》中,寫徐悲鴻的文字極簡極淡,山寒水瘦,寫的都是對徐悲鴻的抱怨。怨徐悲鴻不忠,背叛,離棄。可見,她終究沒有放下。放下愛,才能放下怨。
從前的愛情沉睡了,它沒有消失,一直睡在最深的心底,似光陰凝成的一枚琥珀,安放在生命最柔軟的角落,與靈魂相連,生生世世,心心念念。
蔣碧薇的《回憶錄》中,大部分篇章是寫她與張道藩的往昔。可是竟用了徐悲鴻的畫《簫聲》做了書的封面,令人不解。是否可以這樣解釋?那是她一生最美好的時光。那時的她,雙腳不在泥土中,她宛如一只白鶴,飛翔在云端。一個美麗的女子深陷愛情之中,不計后果,孤注一擲,18歲的她背棄了父母和家庭,和徐悲鴻一起私奔去了日本。她勇敢、執著,如春天盛開的一樹櫻花,絢爛而熱烈。有愛情在左,青春在右,留下那幅畫,留下春光旖旎時最美的模樣,有什么不好呢?
有人說,世間的悲歡離合,悲和離是凈化,使人更相信歡與合。可是,我說,世間的歡與合,愛情的歡愉和美滿,都在文字里。世間完美的愛情實在太少,殘酷的愛情才是真實的,生活中缺少真正的花好月圓。
《詩經》中言:“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契是聚合,闊乃離散。生死離散,我們將它交給命運,因為,我們誰也做不了主。可是,深深愛著的一對人兒還要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哪怕歲月老去。
一位導演說,所謂最好的時光,是不能再發生的時光,只能用記憶來召喚回來的時光。讀他的話,令人黯然神傷,那些再也回不去的舊時光,刻在靈魂深處,用一生又怎能忘記?落花一樣的往事,飄散在舊光陰里。一回頭,發現許多細節,疼痛的,傷感的,溫暖的,還在那里。不論你走出多遠,它永遠都在。驀然回首,我們才明白,舊時光的美,便是我們經歷過,失去過,疼痛過,最好的報答。
就像張愛玲說:我想表達出愛情的萬轉千回,完全幻滅了之后也還有點什么東西在。有它在心底,于生命的黃昏,有淚可落,握緊舊時光的星星余暉,用來溫暖余生,總是好的。
《品讀》2012年第2期